“很快你就知道了。”楚翊压低声音凑在他耳边,“这事办好了,也许你就不用嫁给瑞王了,尹兄弟。”
破旧失修的门扉,明示着这户人家一贫如洗。屋顶没几片瓦,铺着稻草。还未靠近,便有苦涩的药味飘出,连带一阵濒死的剧烈咳嗽,几乎要把这破屋震塌。
叶星辞瞥一眼开裂的泥墙,小心地跟在楚翊身后进门,叫属下候在外面。他怕人一多,再把这房子挤塌了。屋里的陈设堪称凄凉,仅有的家具,是一张破旧木桌,和四把摇摇欲坠的木椅。
不过,墙边堆有很多书籍,显得格格不入。还挂着几幅字画,为陋室陡添三分清雅。
一个憔悴瘦削的妇人萎顿于土炕,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儿正蹲在地上玩“猪拐”,也就是猪后腿的关节。
妇人振作精神,打量二人剪裁精细、一尘不染的细布衣裳,有些不悦:“你们怎么不敲门?”
叶星辞歉然道:“我看那门都掉一半了,怕敲坏了。”
“你男人李青禾呢?”楚翊开门见山。
妇人审视着他明显没吃过苦头的清贵脸庞,短暂的犹豫后,对大一点的丫头低声道:“去田里把你爹叫回来。”咳嗽一阵,她挤出一丝虚弱病态的笑意:“你们坐。搭个边就行,椅子不结实。”
楚翊拉过两把椅子,与叶星辞一起落座。屁股刚挨着椅面,只听咔咔两声,椅子轰然散架。二人双双跌坐在地,脑袋磕在一起。
“夫妻对拜。”楚翊揉着头小声调笑。
“拜个大头鬼。”叶星辞揉着屁股瞪去一眼。
“都说了,不能坐得太实。”女人痛惜地叹了口气,叫他们坐另外两张椅子。二人笑着婉拒,说站着就好。
许久,李青禾回来了。他洗了把脸,用辨不出颜色的手巾擦净水迹,打量着突兀造访的客人。他黑瘦枯干,但眸光睿智而锐利,与庄稼汉截然不同。
“二位是……”
“你租种的地,是在我名下。”楚翊干脆地亮出身份。
“王爷?!”对方双目圆睁,立即拽过两个女儿跪拜,“革员李青禾,叩见宁王爷千岁。”炕上的女人也惊愕不已,挣扎起身,被楚翊制止。
“王爷请坐,这位大人请坐。”李青禾慌忙拽过仅剩的两把椅子,用衣袖擦拭。叶星辞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多谢,不必了。我们掌握不好力道,再坐你家里就没椅子了。”
“昨天,我调阅了一些世宗朝旧折。”楚翊神色冷峻地盯着男人,直抒来意,“大概三年前,你通过监察御史上了一道折子,参劾直属上官翠屏知府兼并田地。先皇派人去查,并无其事,反倒查出你贪墨。本来判的斩监候,发现你与太皇太后同一天生日,于是改为革职。这个翠屏知府,是正居家丁父忧的杨榛的堂侄。”
“是这样。”李青禾神情黯然,但面上并无羞愧,而是坦荡荡与楚翊对视,目光淡漠如一潭死水,深处是某种彻骨的失望和哀凉。
“你有冤情吗?”见对方不语,楚翊直白地说:“我并非来帮你申冤。但是我查的事,一旦有了眉目,你也能顺便沉冤得雪。你都知道什么,通通告诉我。”
李青禾沉默着,为妻子倒了一碗水,扶她躺下。他舔了舔皲裂的嘴唇,声音压抑着愤恨:“当初,我刚刚到任,治下有一户富裕人家,姓孙。孙家为人厚道,有十顷祖传的天字号水田,还自己修了水利。一天,孙家的田产被杨氏宗亲低价强买霸占,对方据说是杨榛的某个远房侄子。孙家登门理论,他们又反告孙家肆意伤人,强暴丫鬟。我升堂断案,认定孙员外冤枉,杨家诬告,命杨家将强买的田产退回。可两天后,知府衙门来人,将此案和孙家人提走重审,叫我不要再管。后来,罪名坐实,孙员外和两个儿子死在狱中,妻女一直被关在女监。”
明目张胆的强买霸占,还反咬一口!叶星辞听得浑身发冷,想坐下,又怕把椅子坐坏。他站直了,紧张地追问:“然后呢?”
“我查出杨家田产无数,仅我治下的县,就有数万亩田地是杨氏宗族的私田。”李青禾握紧双拳,不自觉地拔高声音,暗藏的憾恨喷薄而出,黝黑的脸庞逐渐涨红,“我向监察御史参了知府一本,说他纵容世族兼并土地,他反咬我贪墨,还提前在我家里藏银子。我革职返乡,务农至今。我有心解救孙家母女,但妻子害了病,又没有路引、路费,始终未能成行。”
“孙家母女叫什么,长什么样?”楚翊负手而立,冷静地问。
李青禾简明扼要道:“孙小姐闺名筱阑,姿容秀美,左眼角有颗小痣。孙夫人娘家姓赵,单名娟,脸上受过伤,有一小片淡淡的红痕。”
楚翊缓缓移动脚步,靠近李青禾,目光与声音一样幽冷:“杨家兼并田地,与瑞王有关系吗?”
叶星辞眸光闪烁,瞄着男人。好个楚一只,一只狡猾的狐狸。借口视察沅江水运,实则翻旧账暗查瑞王的丑事。若那老瘪三真的触犯国法,自己就有正当理由退婚了。这,就是楚翊那一夜所说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