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听师傅吴正英说,是宁王提出由自己来题写先皇陵寝的匾额和碑文,永历就对这位接触并不多的九叔颇有好感。
而且,国葬也料理得井井有条。先皇刚出殡,宁王就上书请求裁撤临时设立的“内廷总管大臣”一职,自己夺了自己的权,堪称高风亮节。
对这两件事,吴师傅只是淡淡地说:“九王爷的城府,比他的年岁要深。撤掉这一官职,他不只是夺了自己的权,也夺了瑞王和庆王可能得到的潜在权力。他知道守不住锅里的饭,就干脆在自己吃完之后,把锅砸了。”
当时,永历问:“你是说,他也想做摄政王?”
吴师傅答:“老臣不知。也许,他只是还没想好,该支持哪位兄长。”
永历又问:“那我该选谁?众卿竟无一人上书推举。”
吴师傅答:“那陛下就学他们,静观其变。眼下,朝廷的办事效率是慢了,但再急也不在这一时。”
永历忧心道:“就这样安安稳稳的还好,只怕时间长了,他们兄弟不和,引来阋墙之争。不如,就先暂定一个?”
吴师傅摇头:“瑞王和庆王必然会相争,这个陛下无法阻止。他们的矛盾犹如暗疮,要完全发出来,才能尽快痊愈。在这个过程中,陛下将会看清,朝堂中那些平常不显山不露水的党争之徒、宵小之辈。无需动手清除,双方自会彼此消耗。陛下也会看清,哪位皇叔能擎天架海,‘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也’。
朝堂上,永历小皇帝问完话,注视着自己的九叔。
“回陛下,臣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可以选几个沿江的郡县来试行。”楚翊打破沉默,上前一步朗声说出方才多听少言的思考结果,“地方自建渡口,商人统一收购土产等,卖去江南。想防止人口外流,可以严控路引。夫妇不得同时渡江,父亲渡江,儿子守家,反之亦然。路引逾期未归,家人下狱,里长重罚,地方官降级罚俸。不过,有两点要注意。一,收购价,不得低于当地市价,以防官商勾结盘剥百姓。二,沅江水贼猖獗,履犯沿岸百姓,该治治了。”
他目不斜视,身姿挺拔如玉树,声音抑扬顿挫,似清风拂琴、珠落玉盘。重要的是,他一语点出了“官商勾结”和“水贼猖獗”这两点隐患。
群臣窃窃私议,发出赞赏的喟叹:“九爷虽然年轻,却也机敏练达。”“是啊……”
瑞王和庆王都愣了,一时无语。
瑞王以为,楚翊会支持他的政见。毕竟,楚翊还给他做媒,讨得太皇太后懿旨,让公主成功搬出灵泉寺,脱离苦海。假以时日,公主必然会坠入他的这片海——因为公主厌恶楚翊的风流,而庆王各方面都逊色于自己,不足为虑。
庆王则没想到,楚翊会公然压他一头,在他琢磨出的政策上,延展出更深、更合理的建议。本该是自己的政绩,现在倒被这老九捡漏分走一杯羹。
“朕也听说过这些水贼。官府一抓他们,就跑到对岸去。对岸抓他们,又跑回来。将来找时机,和南齐互通有无,一起整治他们。”永历小皇帝稚嫩的童音响彻大殿,“方才宁王所说,诸卿以为如何?”
“臣认为,宁王所说的确可行。先前瑞王提出的几点问题也十分透彻,可谓高屋建瓴。”瑞王的亲家,吏部尚书杨榛先是肯定了楚翊,顺便把瑞王捧得更高,却完全没提庆王,“人们常说,提出正确的问题,往往也就解决了问题的大半。佛家也说,小疑小悟,大疑大悟,不疑不悟嘛。”
庆王瞥去一眼,两腮微微鼓起,忍而未发。
倒是他的舅舅,户部尚书马赫口吻轻松地说道:“杨大人真知灼见。不过,要是全天下的智者都只质疑,岂不是没人办实事了。”言下之意,瑞王不办实事,光顾挑刺。
“大家都是为了提升税收,充实国库,藏富于民嘛。”楚翊适时地插了一句。
“既然诸位都认可,那就按宁王说的,回头由政事堂敲定细节去落实。”永历小皇帝懵懂地挠挠头,做出总结。
“皇上圣明。”楚翊道。他感觉,瑞王和庆王的视线锥子似的扎在自己侧脸。他扭过头,对二人露出孩子气的笑容,像刚刚调皮捣蛋被父母撞破。
瑞王朝他皱皱鼻子,庆王则轻轻瞪了他一眼,倒也没有多生气。
或许不该出头,把想法说出来,楚翊暗忖。但是,在群臣面前露脸的机会太少,他必须把握。不过,相信两位兄长马上就会忘掉这点不愉快,投入到另外一件事上。
“臣还有事启奏。”楚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