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送亲车队启程。旌旗招展,仪仗肃穆,一如往常。
晨曦落在巨大车辇的鎏金飞檐,华美的光芒漫散在叶星辞的手臂。他盯着那片淡淡的光晕,心乱如麻。他身下是一匹棕色驿马,也跟着添乱,走几步就抽风似的摆头,叫得像驴。
除了他们几个近卫和近侍,没人知道公主銮驾中的偷天换日。上车时,子苓太过紧张,还踉跄了一下。叶星辞一把捞住她的手臂,轻声安慰:“别害怕,有我在。”
嘴上这样说,他的心也始终悬着。他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哇哇大哭,顿足捶胸。主动讨的露脸的差事,结果搞砸了,把腚露出来了。
但是,他不能表现出脆弱,眼下只能由他来挑大梁,有十条性命攥在他手上。他隐约听见车里传来吸鼻子的动静,是四个少女在啜泣。驾车的太仆寺胥吏也觉察了,频频回头。
叶星辞只好提醒:“卑职理解公主的思乡之情,但也要保重贵体,别哭坏了。”
啜泣声弱了下去。
叶星辞悄然叹息。这时,他才后知后觉,昨夜公主为何提出把她们赏给他——她怕自己逃了,连累下人。他没接受,可她依然逃了,可见对奴婢的同情心远远撼动不了逃跑的决心。
他回望后车,只见福全和福谦,那两个清秀的小太监,也都探出头来忧心忡忡地张望。
他回想公主的举止,原来她早就想逃。
临行前,要求一切从简时,她想逃。自己央求太子,给他随驾护送的差事,她说“就让叶小将军跟着吧,我们年龄相仿,正好聊天解闷儿”时,她想逃。送亲车队离开宫城,拜别皇上和皇后时,她想逃。叫自己每天陪她骑马、精进骑术时,她想逃。
然后,在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夜里,她终于跳出了所谓的棋局。却留下一片死棋,和一颗颗绝望的棋子。
“唉,公主啊。你是不是看我过得太平淡,想给我的人生加点佐料……”
入夜时,车队来到清泉县城。
本县的驿站太过破旧,于是入住一座已经清空的客栈。街面宵禁,洒扫得干干净净,又铺垫了黄土。两旁的二层民居里,探出不少好奇的脑袋,望着华美的车驾仪仗和璀璨的曲柄大琉璃宫灯连声赞叹。
叶星辞焦灼不安,一宿没睡,等到了追上来的于章远。
于章远说,义安知县非常重视宫女私逃一事,发动了县衙和城防几百人四处暗查,暂时没有结果。自己也找了很多地方,打听了无数次。
“我怕公主易容,亲自摸了上百个男人的耳垂,还被误会喜好男色。其中有个人,硬说我调戏他,讹了我五钱银子。”于章远哭笑不得。
叶星辞叫他好好利用这几百人继续找,明晚再报。
如此连着找了三天,一无所获。
叶星辞想过,写信请太子示下,又犹豫不决。他总是将渺茫的希望寄托于明天,也许,天一亮就能找到公主了呢?更何况,太子远在几千里之外,除了忧急,无能为力。太子本就性情沉郁,再急出个好歹,自己就是罪上加罪。
又捱过一个心忧如焚的难眠之夜,叶星辞坐在床边,揉着胀痛的额头。用冰凉的井水洗了脸,才勉强打起精神。
他换上一件较为清雅的靛青色云锦箭袖,剪裁得体,用极细的银线绣着节节修竹,阳光下才显眼。今天午时左右,就要出重云关了,会与父亲和二哥、四哥短暂一聚。
送亲车队最初规划的路线,是横渡沅江,直抵对岸的北昌境内,然后再走陆路去都城顺都。这也是陪嫁品走的路线,十几天就能到。只是,公主想最后看一看故国的山河风光,于是一路西行,经西北的重云关出关,到了北昌再往东走,相当于兜了个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