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星辞将信通读数遍,希望看见关于父亲的内容,比如他也很思念自己。可惜没有。
最后,他才拆读太子的信。轻飘飘的信笺,拿在手里却有些沉重。他害怕,怕看见一些摆布自己命运的东西。
信中,太子以兄长的口吻问候,说起皇后的病情,以及自己繁忙的政务。闲话家常后,太子话锋一转,也令叶星辞心头一颤:
“你改嫁一事,为兄以为,皇九叔宁郡王实为良人。想思之甚,寸阴若岁。纸短情长,伏维珍重。顺颂秋安。兄,北望。”
叶星辞猛然抬头,将信按在胸口,接着又读一遍。没错,太子叫自己嫁给宁王。难道,他知道他们已经定情,有意成全?夏小满是擅长察言观色的,也许早已读出自己属意宁王,告诉了殿下?
他眼眶发热,又迅速冷静。
不,不是成全,而是计划本来如此。
太子早就为公主选定了宁王。在瑞王和庆王之间暧昧斡旋,只是为了加速两个强者的彼此倾轧,互相消磨。待时机成熟,便选中那个看似最弱的王爷,将公主嫁过去,丰其羽翼,增其势力,助其成为摄政王。
这,才是计划的原貌。
一个年轻,仁善,崇尚和平的摄政王,会在接下来数年间,用绥靖的态度主导北昌朝政。而大齐将厉兵秣马,把握这段空前的机遇,择机北伐,一举功成。
北望,太子时刻铭记,自己名讳中的宏愿。圣上只有四十五岁,体格健朗,少说还能执政二十年。这期间变数太多,而太子只有不停进取,在军中和朝野立威,地位才会彻底稳固。
自始至终,公主都是他手中的棋子。落在老皇帝身边,杀一片子。再落在瑞王和庆王之间,杀一片子。最终,落在宁王身边。这盘棋,名为“天下”。
自己恰好喜欢上楚翊,才让计划,意外变成了成全,遮盖了可悲的底色。从身不由己,到满心欢喜。
叶星辞收好信,缓缓吐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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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露生凉,银河微隐。
每年中秋,都是桂花味的。
但北昌的皇宫里,桂树很少,花也稀疏。更多的,是石榴树,取多子多福之意。叶星辞坐在桌案旁,垂眸自顾,这身属于公主的珊瑚红披风和马面裙上,也绽着团团簇簇的石榴花,精工刺绣。
他发髻间簪着一套精巧的金钗,犹如一面金色的小扇子,双腕是老太后赏赐的红宝石金镯。金光、雪肤与明眸相映,华美无双,顾盼流光。每当旁人的视线掠过他,又会因惊艳而移回,久久凝在他身上。
其中包括,曾说要为他养老送终的庆王世子。直到被父亲怼了一肘,怒目而视,少年才慌忙错开目光,看向邻桌的瑞王,说了句更令他父亲气恼的话:“三叔,听说你大婚的吉日已定,侄儿恭喜你!”
“十月初八,特意找人算的。”瑞王大笑,逗弄怀里三岁的长孙。
赏月家宴设在御花园的天一阁,四面门板洞开,便成了一座敞厅。檐下坠满琉璃华灯,月明灯彩遥相辉映,几名升平署乐人齐奏笙箫。供月台上,焚香秉烛,供着点心果品。桃与石榴成对摆放,寓意“桃献千年寿,榴开百子图”。
十来张圆桌分布厅中,椅子也是圆的,团团圆圆。居首的一张桌最大,皇太后已经入席,皇上和太皇太后还未驾临。
瑞王看向坐在女眷那一侧,与先皇的贵妃、公主同席的叶星辞。他牵着孙子走近,命孩子问好,笑道:“等到十月初八,公主嫁入咱们家,你就得叫她奶奶了。”
奶奶个腿,叶星辞勉强扯扯嘴角,在孩子留着阿福头的脑袋上揉了一把。现在他对瑞王,除了厌恶,更有畏惧。那副人的皮囊下,兜着狼心狗肺。他往后缩了缩,不由自主看向最亲近的人。
楚翊与庆王同席,附近都是些堂兄弟、堂侄子。他和庆王各怀心事,即使在谈笑,二人的笑容也是转瞬即逝。与叶星辞目光相遇,他弯了弯嘴角。庆王似乎以为公主是在看自己,脸上浮起儒雅而殷勤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