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开的房间其实也不算差,最普通的标间,虽然装修比较老派,但粗粗看一下,也很整洁干净,能看出来清洁标准的确是按照海市酒店近乎严苛的卫生要求来的,赵平很熟悉。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应付随时会像幽灵一样出现的稽核人员。
小刘洗了澡就躺上了靠窗的那张床,手机还握在手上,照得他侧脸一片荧光,就传出了沉沉的鼾声。
赵平靠坐在床上,两条腿站桩似的立了一天,现在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酸软,太阳穴也一跳一跳的疼,但他就是难以进入睡眠的状态,只能关上灯,在小刘渐渐变明显的鼾声和手机调到最低的亮度里,昏昏沉沉地把所有APP翻了一个遍。
几乎一整天的时间没看过手机,有不少信息进来,除开各种广告,晚上8点左右,有好几条姑姑发来的语音。
一排带着红点的绿色长条语音信息,赵平一条一条地听,她问了些关于手术的事情,最后讨价还价一样地问赵平,这个事情真的必须要跟张茜茜说吗,拉拉杂杂又是好几条六十几秒的语音。
赵平觉得很无奈,想了一会儿,还是自己给张茜茜发去了一条信息,告知她姑姑可能需要做手术的事情,解释了介入手术的必要性和微创,最后让她有空的时候给自己打个电话。
处理完姑姑的事,赵平看见还有一条展宇发来的信息,是一张照片,背景看着好像不是医院,不知道是哪儿的一条水泥人行道,照片中间展宇的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装的面包,一看就是是那种工厂流水线生产的面包,展宇还在图片下附上了一条文字,言简意赅的“真难吃”。
赵平眯起眼睛,笑了一下。
这一晚赵平确实没睡着,他倚在酒店皮质的软靠垫上,不停换着姿势,稍稍有入睡的迹象,就会在猛然下坠的幻觉中颤抖,然后在浑身发冷中疲劳的清醒过来,神经质地拉起被子,把自己的整个肩膀都包裹严实。
早上天还没擦亮,小刘叫魂儿似的手机闹铃就炸响了整个房间,也许是累狠了,小刘居然能对这么炸裂的铃声充耳不闻,只翻了个身,抱着个枕头继续熟睡。
赵平从手边抓了个枕头,冲着小刘的背扔过去,手偏了,砸在他脑袋上,小刘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嗯?嗯!”小刘花了几分钟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在哪儿,摁掉闹钟,回头就看见自己师父缩在三个白色大枕头的包围中间,半睁着微红的眼睛,眼神不善地盯着自己。
“师父,你……昨晚上睡了吗?”
赵平没说话,模棱两可的摆了摆手。
不管睡没睡,今天都还有一天的硬仗要打,赵平随意洗了个脸,什么东西都没拿,换了工作服就下楼去了厨房。
工作顺利地按照预期进行,除了冷餐比预计中消耗得更快以外,所有备餐量都卡在刚好剩下一些的程度,既不显得浪费,也不影响甲方公司大方豪气的形象。
但少了的冷餐还得补上,所以在大家都开始收拾工具准备下班的时候,赵平还在切面包、烟熏火腿和三文鱼。
不知道是因为着急,还是因为昨晚没怎么睡着,赵平觉得心里有点发慌,隔着肋骨,都能感觉到胸腔里心跳蹦弹的打击力度。
他盯着手上锋利的柳刃刀,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从厨房门口传来的喧哗。
赵平的运气就是这样,越不想发生的事情,就越会发生,还会挑在他最没有余力应对的情况下,发生成他最不想看见的糟糕局面。
当赵平抬头看见那张带着一如既往得体微笑的脸,看见那一身笔挺又装腔的修身西装的时候,他的喉咙里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压抑呕吐的咕噜。
有画面在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强制闪过,虚伪的解释,如影随形阴湿的跟踪,示弱无果之后撕破脸的威胁……
厌恶的情绪像夹杂着肮脏垃圾的海啸一样疯狂的汹涌起来。
……我只是太喜欢你了,我想随时都能看见你,和你待在一起……
……是你装高清不让我碰,这难道不是我们两个人共同的错误吗?……
……别这样,想想你的家庭,你的工作,真的要跟我撕破脸吗……
……赵平,你好天真啊,你就是一个外地来的打工仔,你觉得你跟我撕得起吗……
……你真的这么绝情?你想让自己的隐私照片出现在酒店的每个角落吗……
眩晕,想吐。
赵平眼前像老电视的雪花屏,他甚至不能抬头去确定那阵噩梦一般的,带着海市口音的声音到底移动到了什么方位,等稍微恢复视觉时,他发现自己食指上已经被锋利的柳刃刀划了一条很浅的口子,皮肤白白的翻着,悬悬还没有划出血来。
这下真的要逃了,他匆匆吩咐小刘接下来的工作,声音里压都压不住应激的颤抖,他手指不太受控制的,解开了围裙,往桌上一扔,就想走。
太乱,赵平小腿的淤青处正正地磕到了橱柜的转角,“咚”一声闷响伴随钻心的疼痛,赵平心里骂了一句完整的“CNM”,他感觉到人们都在看这边,他不敢回头,直接走了出去。
厨师的衣服很薄,一出了酒店的门就冷的难受,赵平站在路边,他没有拿东西,自己的衣服和手机在客房,而客房的房卡,他放在了小刘那里,赵平正想着要不要回去酒店的厕所待一会儿,那个人居然走到了自己旁边。
“赵平?”午夜凶铃一样的声音在喊他,“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