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平刚一进酒店的大门,就看见了等在大堂的朱莉。
她咬着刚做没几天的指甲,正在大堂里焦急地来回踱步,一抬头看见赵平,立马冲了过来,拉着他上下左右地仔细看。
“妈的,跑哪里去了?你要吓死我?”
“我没事,”赵平扯出一个笑来,把流血的手揣进兜里,“厨房那边呢?还差一点……”
“差多少点你都不用管了,”朱莉强势地摇头,“我让小刘全权处理了,我现在送你回家。”
“哪儿就那么严重了?”赵平无奈地笑了笑,那个故意扯起来的嘴角看起来伤心又疲惫,“而且我的所有东西都还在楼上,我先去厨房收尾,然后上楼……”
“那我直接陪你上楼,”朱莉从口袋里摸出房卡,“厨房那边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房卡我也从小刘那里拿过来了,你今儿回家之前,除了上厕所,都别想离开我的视线了。”
“哎……行吧。”赵平叹了口气,没再跟朱莉拗。
赵平的话变得很少,但朱莉的话却变得很多,一大半都是在咒骂徐文博外加还雇佣人渣的海市酒店,另一小半安慰着赵平。
“我真没想到稽核能是他,真他妈祸害遗千年,好好的年底,见他那张脸这一年都蒙上阴影了,我擦……”朱莉小心看着赵平的脸色,“你也别伤心,就当看见狗屎了……”
伤心?看见徐文博为什么要伤心?最多觉得反胃。
但赵平又的的确确是觉得伤心的。
“没有,我就是……觉得有点儿累了。”赵平靠着电梯反光的轿厢,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累了就休息,我给你放假,想放多久就放多久,我给你带薪假,歇好了为止。”
“不用了,”赵平摇摇头,“今天下午我就不回店里做总结了,不过明天我照常上班。”
这种时候,越歇下来想得就越多。
房间门刚一碰上,赵平立刻拉上了房间所有的窗帘,关上灯,打开手机的摄像头,神经质一样的,对着房间里的每一面墙,每一个角落,每一样设施看。
看了两遍之后,赵平才确定这个房间里面没有任何隐藏起来的摄像头。
安全感一旦崩塌,要再建立起来就像不停把摔碎的玻璃工艺品再粘起来的过程,永远不可能恢复成原先的模样,它摇摇欲坠,在每一个将来动荡的瞬间,都可能会再次碎成一地狼藉。
赵平在浴室里脱掉了工作服,毫不犹豫地将纯白柔软的布料团进了垃圾桶。
徐文博碰过得东西,他不可能再要,如果有可能,他连自己脖子和脸颊连接的那块儿皮肤都不想要了。
可惜了,这件工作服挺新的,还没穿够一个月。
赵平进了浴室,兜头冲了一个小时的热水,直到手上的那个口子再也流不出血来,两片划开的皮肤被水泡得惨白,直到把整个脖子和脸都搓红了,从里到外都全部搓热到发烫,才堪堪停手。
用大浴巾擦水的时候,赵平看了看镜子,脖子那一块的皮肤被搓得起痧,像是一整片擦伤,又像时运不济狠狠给他一块儿巨大的吻痕。
从浴室出来之后,手机上有新消息,不太意外,是展宇发来的。
——对不起,刚刚不是有意打探你的隐私,你就当我瞎说。
如果是别人,应该怎么回复这条消息?
是余怒未消的骂一句“我跟你没完,等着算账吧”,还是为了维持友情,就这么各退一步,说一句“没事儿,我当时也过于激动”,然后无论如何,都在接下来的相处中冰释前嫌?
赵平不知道,他盯着信息看了一会儿,又往信息记录上翻。
有多久?认识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他们俩之间已经来来回回发了很多信息,划两下都划不到头。
多数时候都是展宇在报菜名,赵平回复无语的表情,几个字的拒绝,或者是不耐烦的答应,中间时不时间插着一些姑姑的病情讨论,这种时候赵平的话就多一些。
在这些文字和时间中间,穿插着回忆,对话,见面,不经意的触碰,以及慢慢变得模糊的界限和情绪,当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奢求这个自己根本还不算了解的人,要来了解自己了。
这太可怕了。
赵平慢慢看完了他们之间的全部信息,点了全选,然后删除。
他不想再回了,他也不敢再回了。
拉黑也不行,展宇现在还是姑姑的主治医生,切也不能干脆的彻底切断。
收拾完东西离开房间之前,赵平意犹未尽的,把展宇的备注名从“轮胎精”改成了“展医生”。
门外,朱莉一直在等着送赵平回家。
就这样吧,这个年纪,不应该再发这种青春期才发的脾气,也不应该奢求他人不求好处的来将就自己的毛刺,退回应该有的界限,才不会给彼此再带来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