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展亭进了一院子,他见那院子虽然不大,但却也是朱粉水磨墙,清一色的白石台矶,下面是西番虎皮草,亭院中还有半人高的假山,山下用大坛子养了几朵睡莲,倒也别致清雅,不落俗套。
陆展亭满意地点了点头,小同子在旁边舒了口气,将他引到屋中。
两人一推开屋门,里头倒是坐了一大帮子的人,有太监、有宫女、有商贾。
陆展亭一愣,那些人见他进来了,连忙站起身,齐声道:「奴才们见过陆公公。」
陆展亭连连摆手,道:「请起,请起。」
小同子分别介绍,道:「这位是上书房的御厨长洪公公,这位是上书房的宫女赫拉嬷嬷,这位是湖州茶叶商钱大人。」他每点到一位,那位便上前,满面堆笑着在陆展亭的面前放上一包物事。
那个清瘦的商人被点到,立刻上前双手奉上茶筒子,笑道:「小的对陆公公景仰已久,这是小人一点敬意。」
陆展亭笑道:「您是给我看相的么?」
小同子连忙道:「他是湖州的茶叶商。」
陆展亭含笑道:「就在前几天,我都还没想过会进了宫当了太监,你老早就已经知道我会是一个受人景仰的公公,眼光这么好,不去看相,却去种茶叶,岂不可惜?」
那瘦个商人极为尴尬,双手端着茶筒子,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陆展亭扑哧一笑,道:「我这个人就是爱开玩笑,你们以后要适应才好。」
众人立时舒了口气,纷纷道陆公公真是幽默。
陆展亭接过茶筒子,瞄了一下茶叶,笑道:「陆羽曾经说过采茶不易过早,太早则味不全,迟则神散,茶以榖雨前五日所采的为最佳,最有精气神,茶芽中以紫者为上。浙西的茶当然是湖州茶最好,这茶看起来倒是上品。」
钱商人立即献媚道:「陆公公当真好眼力,果然是好眼力,这是湖州谷中的野生茶,是茶中的极贵,又名鸟儿嘴。」
「鸟儿嘴?」
「是,是,那是说此茶生长的地方是野外郊谷,常人难以到达,唯有这鸟儿才有福一品,所以叫鸟儿嘴。」
「有趣,有趣。」
「公公,此茶在市面上要卖到一两黄金一两茶叶,可想此茶的矜贵。」
「一两黄金一两茶叶?」陆展亭面露惊色。
瘦个商人颇为自得,谁知陆展亭掂了掂,叹息道:「这也有五百两茶叶,若是五百两黄金那多好。」
他一说,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还是那个茶叶商人反应快,从怀中摸出银票,上前握住陆展亭的手,将银票塞过去,道:「真没想到,原来陆公公是如此爽快之人。」众从顿然恍悟,纷纷解囊。
事毕,陆展亭剥着花生壳笑咪咪地对小同子说道:「没想到当太监也能发财,这一天的收入竟比我几年的俸禄还多。」
小同子替他将茶倒上,笑道:「公公,这算啥,等公公有一天当了内宫首领大太监,那才叫日进斗金。」
陆展亭歪在榻上,笑道:「看来我真是进了一行颇有前途的行当……」他的眼有片刻朦胧,但还等不到小同子诧异,他已经抓起银票塞到怀里,又抓了一把花生摇晃着出了门。
小同子跟着问:「公公这会儿去巡视吗?」
「干我最拿手的事。」陆展亭眯着眼笑道。
他先是一晃一摇地出了上书院的大门,往内医院里头去,还没进内医院的门,便见外头有一个面黄肌瘦的青年在假石上晒药草,他回头一见笑嘻嘻的陆展亭,掉头就走。
「喂!」
陆展亭拦住了他,好像没见别人一脸的厌恶,搭讪道:「总不过,内医院庭试在即,你不好好的在家温书,还来这里打杂,不怕又不过?」
其实那年轻人叫宗布郭,是一个前金人。他虽然已是御用医士,但不知为何总过不了内医院的庭试,三年都只能在内医院打打杂。每日陆展亭见了他,就嘻笑着叫他总不过,所以宗布郭将陆展亭恨之入骨。
「我哪里像公公这么悠闲,内医院事多,走不开。」他将公公两字说得特别重,脸上一派幸灾乐祸解恨的表情。
陆展亭听了不答,继续剥着他的花生,宗布郭掉头没走两步,陆展亭突然大嚷道:「总不过,你掉了药方子了。」
宗布郭扭头一看,地下有个纸团,刚想冷笑一声,但眼神一动,将纸条捡起略略展开一看,连忙塞入怀中,再也不同陆展亭多话,匆匆走了。陆展亭在他背后轻轻一笑。
他就这么东散一张银票,西散一张银票,行到干清宫门口,见一大太监死命地抽打一个小太监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