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不及他再往外奔一奔,家里的驴子病了。
这对陆杨是极大的打击,他比陈老爹还焦急忧心。因为驴子病了,就得他来拉磨了。驴子要是死了,陈老爹没买新驴子之前,他就是家里的畜生。
他愁得夜里睡不着觉,要窝在畜棚里,和驴子同眠。畜棚里很冷,他的棉衣不防风,没多久,就被寒风吹得透透的,骨头缝都是冷的。
陆杨又起来活动,搓着胳膊来回走。他觉着,驴子的命就是他的命,这驴子没了,他也活不久了。
事实上,人比驴子脆弱。
冬季里,白事多。很多人都是冻病了,舍不得治,好不容易抓一副药,一日日煎熬,熬成白水,一点用处也没有,硬把命拖没了。
他要守着驴子,陈老爹要守着银子,拿着扫把,把他赶回屋里了。
陆杨早已不会为此感动,不认为陈老爹是爱护他。他在屋里待着,望着夜色,就像望着他黑压压的前程。
牲口精贵,病了就歇着。隔天,陆杨就兼任了驴子的活。
冷水里泡豆子,又拉磨拉出一身的热汗,来回几次,寒风一吹,他脑袋发昏又发热,病得比驴子还重。
市井里没秘密,各家的事都像一阵风,能吹出好远好远。陈老爹是要面子的人,陆杨病了,他会给陆杨抓药。抓多少,能不能吃好,那就不好说了。
陆杨想离开陈家,又害怕离开陈家,更不想是死在陈家被抬出去。他想自救。
罗家哥哥说会帮他弄点药来,干爹教他,要利用陈老爹好面子的性格,用外人来逼他。
陆杨知道,邻居们都害怕帮他太多,这会让陈老爹得寸进尺,以后被缠上。他想不到还有什么外人能逼陈老爹了,只想到陈老爹很给先生面子,于是去找了谢夫子。
他身体好的时候,出门不自由,去哪里都要有交代。生病了,反而可以到处乱跑,自生自灭。
走到外面,陆杨发现离开陈家并不是很难。难的是活下去。
他知道牙行是可以卖身的。他想着,要是他这条命太贵了,那就卖给谢夫子,反正他什么活都会干。谢夫子看起来很好说话,等他大了,工钱足够抵债了,他还能赎身的。
这种厚脸皮的想法,让他的脸蛋更红更烫了。他很多时候,都不愿意这样去欺负善人,可他想的、做的,都是欺负善人、为难好人。
如果可以,他也想做个好人,做个君子。
这天中午,他敲开了谢家的门。才说缘由,谢夫子就把他带去了医馆。
陆杨更是愧疚,他坐着把脉,难得笨拙,嘴巴张张合合,只说他会攒钱、会还钱的。
等郎中开了药方子,他听闻一副药要七钱银子,后续还要继续抓药,就一激灵醒神了。他不要了。
这个银子,只能陈老爹给。不然他以后就会经常被陈老爹赶到谢家去撒泼耍赖要好处。
谢夫子听到他的选择,一直紧皱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问:“你还想回陈家吗?”
陆杨不想的。
那么苦,那么累,还不如驴子的待遇好。他只是没有地方去。
谢夫子说:“我儿子还缺个书童。”
陆杨眼睛亮了。
这件事就不用他管了。
下午他在医馆歇息,喝了药,睡得沉沉的。
醒来时,炕边坐着一个做针线活的妇人。这人他认得,是谢夫子的媳妇,姓赵。
他眼珠再转转,又看见谢岩盘膝坐在炕里面,捧着本书,翻页的速度比平常慢一些。
陆杨又眨眨眼,闻着屋里浓郁的药味,一颗心不知该放还是该提——他还在医馆。
谢岩抬头,看见他醒了,把书放到一边,朝前一趴,伸手落在陆杨额头上贴了贴,回身喊道:“娘,他还是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