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这天,乌平之坐在敞篷的马车上,风吹不惧,严寒不躲,他一直喊话,让百姓们回家。
外头太冷了,他们才过了几年的好日子,一场病痛,就能返贫。为着送人,实在不值得。他喊了太久,声音都嘶哑了,身后的百姓们才被人劝住。驻足相望。
乌平之曾经非常渴望权力,非常想要站在权力之巅,科举时,他靠着这一口气,熬过了很多日日夜夜。
真到封官入仕,他到了这座县城,很难说他没有向上攀爬的心。他说不出口,这太虚伪了。
可要说他只有向上追逐权力的心,那又不是的。他为民办事,为这座县城付出,他有私心有私欲,但没有想过要苦一苦百姓。
这一段官途,他问心无愧。
夫夫俩走出很远,再看不见后面相送的人群,才回首相望。他们笑着,眼中却有泪意。
两人抿唇笑着,笑一阵又变得大声。他们以后可能不会回到雁塘县,但他们终身难忘雁塘县。
北上这条路,有个新年的假期,他们行程宽裕。
乌平之完成了又一承诺,沿途都带着洪楚品尝美食。吃喝要热闹,洪楚叫了几个兄弟,乌平之把他想要猫冬的老父亲请了出来。
赶路对老人来说是个负担,过了这次机会,他爹再难吃到这样新鲜的各地美味。
只可惜,冬季美食不多,来时不是好季节。他们用喜悦满足的心情来填满。
途经三水县,乌老爷子带着乌平之和洪楚回家祭祖。
族亲离他们远,没办法拿捏丝毫,赶着上任的日子,谁也不敢留。
再去运平府,他们在洪家留宿了两日。
乌老爷子跟洪家做过生意,对他们家的评价不太好。如今做了亲家,开口只说好,也不提多少往事,把洪楚夸了又夸。
洪楚的父亲已经退下,从洪家老宅搬了出来,带着洪楚的两个哥哥另外添置了一处宅院,宽敞得很。
没有了利益之争,他的兄长对他非常和善。又因乌平之的存在,对洪楚有几分客气。也自认这是自家的人脉靠山,对乌平之有很大的期望,想要他给别家好看。
而夫夫俩关上门,单独见了洪父,却没有这些纷扰。
洪父对洪家的成败看得很淡,他说:“这些年自家闹一闹,杀一杀,办砸了很多生意,赔了很多银子,大集的事都不能承办了,码头也挤进了别家势力,这样好,自家败完的,好过被捉去杀肥羊。他们已经怕了,现在又开始老实经营。估摸着十年八年后,又能好上一阵,在府城扬名。你们要稳住,别被他们影响了。”
洪楚听着很唏嘘,问了些人名。
他走时,只带了族中小辈,很多办事得力的下属,都是后来慢慢到雁塘县寻他的。有些舍不下家人的,转而另找了差事。
去了京城,又要重新开始。他想带些得力的人手走。洪父答应了。
对乌平之,洪父没什么好说的。
很多次张口,都不知从何提起。
乌平之说:“爹,你放心,我家家风不错,我二十六岁才跟楚哥儿成亲,我爹都没往我房里塞过人,以后更不会。我这人会考虑利弊,没可能就算了,我不强求,我们都成亲了,我就不会负他。以后聚散离合,我不能说完全不可能。但我敢说我不会动他。”
要他说,那就是不可能放手。这话放在长辈面前说,太过轻狂。他们走了太远的路,见过太多的人和事,听了不会信。
乌平之承诺不会在房里添人,不会动洪楚,洪父就放心了。
洪父让乌平之出去,他单独留洪楚说了两句话。
洪家还是不可靠的,要靠利益来维系亲情。他让洪楚永远都别停下生长,他扎根足够深,就能有足够的养分,他自己也能成长为参天大树。不需要依靠谁。
“夫夫之间,一个顶天立地,一个攀附其上做藤蔓,这样可以。都当大树,也可以。我看他不是软弱性格,偏你也好强。那你们就要像大树一样,互相作伴,给彼此一点距离。”
洪楚幼年时,观察过大树。
密集的林区里,树冠与树冠之间,不会交缠,保持着很微妙的亲密距离。风一吹,就挨蹭出沙沙声,风一停,它们就保留着缝隙。
那一年,他父亲说人与人之间也要这样。共患难的时候,彼此交心交背,平常的时候,要适可而止。
他成亲一年了,终于有人教他怎样经营一段感情。
洪楚眼泪忍不住,提了一个任性的要求。他想接他爹去京城,他们一起过日子。
他爹不去。世俗的规矩,儿子才给爹养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