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塘县是位于南方的一座小县城,在景朝的国土之上,和其他众多南方小县城一样,毫不起眼。
对乌平之来说,它却是很特别的一座小城。
和周边山多或水多的县城不一样,雁塘县背靠山,面朝水,可耕种面积大,只是水源略远,百姓浇水吃水不便。多挖沟渠引水下田,就能成为一块风水宝地。
沿着山脚,往东边去,会看见一块块的田地。它们错落有致,像是山神的大脚,一步一步,间隔有序。
顺着“大脚”踩踏的方向,能看见在田埂上穿梭的人群。有人下地,钻到甘蔗林里,掰断一根,又从中折一下,左咬一口,右咬一口,被田埂上的人催着喊着,还在慢悠悠啃甘蔗,不肯说一句甜不甜,只说:“你家没有甘蔗啊?甜不甜的,你去折一根吃了试试就知道了!”
这话着实让人心痒痒,有些年轻汉子经不住刺激与诱惑,当即在田埂上奔跑起来,找到自家的田地,跳进去精挑细选了一根矮小的甘蔗吃了尝尝。
年长者会追着骂几句败家玩意儿,说这甘蔗都是卖钱的,嚷嚷着年轻人不懂事。但他们嘴里被堵上甘蔗以后,又会笑呵呵说真甜。哪怕他们嚼都没嚼一下,甘蔗的汁水都没咬出来。
他们来得太早,清晨风凉,一阵跑动的喊叫,遥遥传出十足的喜悦,发出丰收的声响,再往外扩一扩,向着东边去,可以看见一支长长的车队朝着田地驶来。
沿途都有百姓在吆喝,说着“先收我家的甘蔗,我家的甘蔗种得好!我家的甘蔗甜!”但他们得到的话只有:“你们先收了捆起来,待会儿我们回来就收!”
百姓们舍不得。甘蔗离了根,见了太阳,晒跑了水分,就不压秤了!虽说只有一会儿的日光,他们也小心防范着。
车队往前走,远远就有人叫喊,田埂上的人群,不分男女老少,有把力气的都下地,抓紧折甘蔗。再一捆捆的抬到田埂上称重、结算银子。
这一家差不多了,下一家也跳进了地里。像下饺子似的,一锅一锅的开了。
今天有一件喜事,在大雁湖畔,新开了一间特别大的蔗糖坊。当地县官特来助阵,一清早的,送来许多大鞭炮,只等着蔗糖坊招牌上的红绸扯下,就有人点起一挂挂的鞭炮。炮声齐鸣,惊动湖岸边的鸟雀,群鸟飞起,在日出的时刻,给红日映照的湖面增添了一道流动的风景。
乌平之站在蔗糖坊大门前,回身仰头,看见悬挂梁上的招牌。它有个很朴实的名字,大雁糖坊。
他心中感慨颇多,回首对门口聚着的掌柜、伙计,还有围观百姓讲了几句场面话,然后体面的退下,让他们进场收拾。
一车车的糖料运来,糖坊正式开工,里外一片叫好。
乌平之视线四巡,没有找到洪楚。他沿着巷中小路,左拐右绕,再出来,已经是片荒野之地。这里靠近大雁湖,隔着一片芦苇地,往前再走走,到了湖岸,会有一片被踩实的草地。
在这片草地上,立着一根木桩。有条小船绑在上面。
洪楚坐在船上,穿着一件暗蓝色的衣袍。早晨的日光落在他身上,照在小船上,铺在湖水上。像一根点燃的蜡烛。
船做烛芯,洪楚就是炽烈又小巧的蓝焰,太阳都成了陪衬,是红红的火苗。
乌平之看他,总觉得像是蓝色的火焰。哪怕洪楚穿上红衣裳,他也这样觉得。
他干咳两声,引洪楚回头,才展颜笑问:“你不去糖坊看看?”
洪楚神态放松,答话自然,“这件事不会出岔子,我去不去都行。”
他还打趣乌平之,道:“我又不是县官,不用给百姓们信心,也不用与民同乐。”
做成一个生意很简单,快则几天,慢则数月,就能见到成效。先是回本,再是挣钱,然后翻倍,扩大经营,再挣更多的钱。完成积累,需要数年的光景。才算小有资财,成为一地富商。
而以县城为发展,快则数月,慢则几年,才能见到些微成效。先是找到合适的发展路线,再是动员百姓,然后见到成效,继续动员百姓,再见到成效,再动员百姓。当他们都坚信能因此挣到钱的时候,有大量的人参与进来,这件事才算成了一半。
过程中有诸多艰难,都在一次次的寻找与动员里,也在一次次的矛盾冲突里。天气影响收成,年景影响价格,价格又关系着一张张嘴巴、一个个肚子,是一条条活生生的命。
他们小步慢走,耗时四年,才走到今天,从让百姓尝试,再到小小的糖坊收货,然后一步步扩大到雁塘县最大的糖坊,在周边府县扬名,有了支柱产业。
乌平之和洪楚都出自商户,知道创业容易守业难的道理。到现在,才是新的开始。
乌平之恭喜他,说:“今年年景好,种甘蔗的百姓多,你的糖坊要挣大钱了。”
洪楚在船上换了个位置坐,邀乌平之上船。
他说:“可惜,你的考绩过了。不然只此一样,便可调任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