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伦斯先生扭过头来,长相倒是与童言想象中没有太多差别,像位随时会投身乡野间劳作遛弯的古朴老头。
只是这老头……挺有个性。
在他第三次用并不擅长的中文试图叫出童言的全名后,他的胡子抽搐了一下,果断决定放弃:“Kid,晚上好。”
他又向闻枫抱怨道:“中文实在是太难,但我喜爱中国文化,还有中国美食。”
闻枫说:“那你有福气了,我小舅子的中餐水平不比他的才华差。”
闻言,老劳伦斯几乎两眼冒光,一时间,童言搞不清自己到底是来这里认老师还是应聘厨师的,只有焉回南不太满意地咳嗽了一声。
劳伦斯先生往旁边坐了坐,腾出一个位置,向童言热情地招手,“来,kid,坐在我旁边,吃披萨吗?”
他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声音调小了,那双手很沧桑,布满了皱纹。童言想起他的自传里说,他独自照顾着一个小农场,凡事都会亲力亲为,不管严寒酷暑,这些事物都令他感到幸福。
察觉他在看自己,劳伦斯先生抓了抓那缕不和谐的红色头发,佯装被冒犯的模样:“你再盯着我,我可要把自己装进套子里了。”
童言不太好意思,拘谨地坐在他身边。
劳伦斯先生的身上确实充斥着大自然的味道,他的胡子动了动,跟这位小辈解释起来:“前段时间参与游行活动,特意把头发染成了国旗的颜色,谁知道蓝色发剂买成了一次性的,洗完只剩下红色了。”
他看上去哪里像是老古板,闻枫哈哈大笑着,童言放松下来,接过了劳伦斯先生塞给他的披萨。
“还有件事我要告诉你,我并不知道你会跟德里安那个人一起过来,我与闻枫原定的见面时间本来是明天。”
原来焉回南的“说清楚”指的是这个,所以那几天他才会忙的一夜未眠,只为了和闻枫回到伦敦,带他来见劳伦斯先生。
德里安的哄骗和谎言居然已经筹谋了这么久。
“我只见过他一次,谈不上相熟。”老劳伦斯耸了下肩,“那可是个疯狂的浪漫主义啊,想要得到月亮,就好像月亮真的唾手可得一样。①”
被喻作“月亮”的童言偏过头,接收到焉回南同样温和的目光。
老劳伦斯终于吃掉了手里的披萨,拍了拍手,“我们来谈谈你吧,kid。”
童言有些紧张,慌忙坐直了。
“你有天赋,虽然作品数量并不多,但能够让我耳目一新。”老劳伦斯思索一番,“你知道那次比赛我为什么把你选作第一名吗?”
童言摇了摇头,关于那次比赛,其实他并没有做太多的准备。
比赛要求写“生命之泉”,在多数人都选择能够引起共鸣的生死、爱情或酒精时,他选择写了许多大自然的意象,太阳、树、夏天、和梦。
这些事物构成童言的生命之泉。
“太阳是橘色的圆,车窗外,被树影斑驳了,跟随我、倔强地,分毫不差。烧光了摇曳着,绿色的傍晚。”
“夏天是适合做梦的季节,泪、汗水,把昨日出殡。每一个潮湿的梦的结尾都洗礼一个崭新的自己、诞生。”
“飘荡的芦苇以为河岸就是天堂。”
“……”
老劳伦斯一口气念出好多长诗的片段,“你看,你的作品算不上华丽,但足够真实。在奖金丰厚的大赛面前,你没有选择耍小聪明,甚至不讲究规定的韵脚,这是我最看重你的地方。”
“要书写大自然的人,首先要像大自然一样自由,不受限制,不是吗?”
“嗯。”童言笑着点头,“这也是我最崇拜您的原因。”
老劳伦斯骄傲地看了闻枫一眼,向他发出邀请。
“我们很有缘分,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收徒了,习惯一个人的生活。听说你快要毕业了,要搬来湖区跟我一起居住吗?”
童言不敢相信地抬起头,得到焉回南鼓励的目光。
他羞赧地笑起来,“有一年看完您的自传,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您让我去农场里捡鸡蛋。”
老劳伦斯大笑,胡子也夸张地抖动着,“哈哈哈!看来这不是梦,是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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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出自佩索阿《浪漫主义的病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