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亦仁将陆展亭送到我这里,笑道:“展亭,小秋可是货真价实的才子一名,他如今虽然多病,不过却不损於他的才学,你若喜欢可以多跟聊聊。”
亦仁一走,陆展亭就微笑道:“我又被他算计了。”他见我一愣,於是笑将手往我的脉门上一搭道:“我若救你,必定就无法瞒下去,若是不救你,必然於心不忍。”
我这才明白,亦仁带来陆展亭想必就是为了救我这条命,可陆展亭不知为何一直在他的面前装疯卖傻。因此他也不明说,只将陆展亭送於我这里,料准陆展亭一定於心不忍,必定会出手相救。
陆家的医学闻名於天下,亦非的嗓子就是陆展亭之父医治好的,亦仁即然是带陆展亭前来,想必是认准陆展亭的技艺肯定盖过其父。我不由心头一振奋,陆展亭搭著我的脉门,脸色却越来越差。
我见他最後坐在窗前苦思许久,开口问道:“没有良法吗?”
陆展亭叹气道:“你疾患的根源是一股寒流,它像脱缰的野马在你的血脉中游动,迟早会渗透过你的血脉,渗入你的脏腑,骨髓。这股寒流不似外部倾袭,却似你体内自生,因此我可以用银针限制它的流动范围,却无法根除它,若有一日它冲破我的限制,那时就医石无效了。”
我想了想,轻笑一声,叹了一口气安慰道:“生死有命,原本谁都终归要死,你能让我多活一点时间,我已经是感恩不已了。”
陆展亭回头望我,眼中充满了怜悯,哀伤地道:“可是谁也无法预料它会在什麽时候冲破我的限制,只要你一激动,又或者体内的阴气过盛,随时都有可能。”
我愣然半晌,原来我依然离死不远。窗外是戈壁滩的春天,王府里的枣树开了花,青白色的小花风一吹,能飘很远。人的命有时便犹如这些花,即便将它们从屋外挪至屋内,调谢的时辰依然不会晚到多少。
当晚,主宴开至结尾,宾主皆欢的时候,本奴才拍案而起,端著酒杯笑问亦仁,道:“陛下,奴才有救驾之功,您还没赏我!”
亦仁微微一愣,但随即温声道:“不知道小秋想要什麽赏!”
我笑嘻嘻地道:“不敢,奴才只是不想再叫自己奴才了。”
亦仁想了一下,便笑著点头道:“好,朕赦免你脱去你官奴之籍,并恩准你以後可以在任何贵族面前,包括朕在内,都可以自称本人。”
我挠了挠眉毛,摇了摇头,笑道:“亦仁,这个赏赐太空了,你知道的。”
原本还窃窃私语的众位番王见我如此无礼,一时之间都静了下来。亦仁仍是面带微笑的道:“那你想要什麽呢?”
我指著亦仁道:“我想要你将戈壁滩上一亩地赐於我,并且凡是亦家的子孙都不可以踏入此地。”
底下一阵哗然,亦非猛然站了起来,道:“小秋,你要做什麽!”
我没去理会他们,只是与亦仁静静地对视著,隔了许久,亦仁淡淡地道:“准了!”
这一下子,宴席给炸了锅一般的热闹,连陆展亭也微有一些吃惊地看著亦仁。亦非红著眼,咬著牙道:“陛下,您没有这个权力。”
亦仁端起面前的玉碗,他指间金色的护碗与剔透的青白色玉碗,依旧是一股淡淡的帝王优雅。亦非仍旧是一身鲜红的宽松袍子,长长的乌发高束著散落在脖间,但是属於他的那一份庸懒却不见了,有的只是慌张,焦虑以及浓浓的担忧。
“哦?为什麽?”亦仁喝了一口碗中的酒笑问。
“因为他是臣弟的奴才,即便皇上脱了他的官奴籍,他也早已卖身给臣做家奴了!所以臣弟以为,皇上你无权随意处置为臣的人!”
“有道理!”亦仁点头笑道,他转头问我:“小秋,你看这怎麽办呢?”
我微笑道:“那就请恭亲王把那张卖身契拿出来瞧瞧。”
亦非转头对站立一边的严管家喝道:“还不去!”
严管家连声称是,一路小跑将卖身契拿来,献宝似的呈给亦非。亦非将连忙将卖身契打开,整个脸都白了。我知道为什麽,因为卖身契上的落款是我画得两个很圆很圆的圈圈。
我笑道:“亦非,你瞧卖给你的不是陈清秋,也不是顾九,只是两个圈圈而已。”
卖身皇家为奴,古往今来会赖帐的大约也只有我陈清秋一人,因此难怪他们从来没在意过这麽大的漏洞。
亦仁从微有一些呆愣的亦非手中抽过我的卖身契,微微垂目半晌才抬眼笑问,道:“小秋,那一亩地你想用来做什麽呢?”
我微笑道:“我想拿来开一家客栈,戈壁滩上无雨也有风,就叫风雨客栈吧。”
亦仁叹了口气,道:“真好名字,只可惜我无福去住两晚。”
我道:“亦仁,说真的,我实在不敢跟你住一个屋檐底下!”说完我哈哈大笑的转身离开了王府的花厅。
当圣旨到手的时候,亦非又来找我,不过短短数日,他像一下子憔悴了许多。他从来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而我今生说得太多,所以两人一时相对无语。
最後亦非轻叹息了一声,道:“皇姐被十哥拿住了,你想去见她吗?”
我心中一动,过去对亦容的那种即畏且怒的心早已经淡了,现在倒是对她有一丝怜惜,於是我点了点头。亦容性情刚烈,情绪激烈波动远超过任何一位练冰心决的人,因此她很快就走火入魔了,亦仁的人抓到她的时候,她的脚已经不能动弹。
亦仁在离盘口镇不远的繁华城镇,修建了一个藏书库,那里就被当作关押亦容的地方。藏书库其实是原有的省份书库加以扩建而成,即便算不得建得如何气势磅礴,但也修缮一新,颇有几分皇室的典雅。我简直能从这个书库看到後面亦仁淡淡微笑的面孔。
我以为亦容不会见我们,但是我猜错了。亦容高高坐在书库的大堂里,神情端庄的接见了我们。她依然是华服荣装,一头银丝盘於脑後,纹丝不乱,与她那袭淡金色的袍子相互辉映,更显雍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