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绎不在,林荆璞不便独回衍庆殿。沈悬白日便趁乱从北林寺与他接头,护送他先去了曹家草堂安置。
夜已深了,寒潮风涌。草堂的门窗紧闭,外头风声刮得愈紧了,还是听得让人发怵。
林荆璞握着筷子良久,晚饭也没咽下几粒菜。曹游只道他吃惯了宫里的膳食,不喜这些粗糙的饭食,便又专程跑到天香楼,用纸包了只热乎的烤鸭带回来。
烤鸭刚切成了片摆上桌,曹问青大氅单薄,便风尘仆仆地从外头回来了。
林荆璞捏着筷子的手暗中一松,像是终于回过了神,便去盘中斯文地夹起了一块烤鸭肉吃,看面色,是味同嚼蜡。
曹问青朝他一拜,肃声禀报道:“二爷,启朝的军队还在挖。那祭坛上有三块较大石墙没能炸碎,故而耽误了些进程。”
“北林寺的那座祭坛造得实,火|药的量的确不好把握,”林荆璞淡淡开口道,嚼了许久的鸭肉还没咽下,又抬袖道:“曹将军这几日辛苦了,先坐。”
曹问青颔首谢礼,脱了氅坐在了他对面板凳上。曹游又温了壶酒来,给两人都倒了一杯。
林荆璞指节冰凉,得握着热酒杯才不那么僵硬,说:“魏绎是当朝皇帝。启朝至少没有夺嫡之患,百官必定会竭尽全力救他,燕鸿是头一个不想让他死的。”
曹问青抿了一口热酒,不由叹息了一声,道:“可这招实在是剑走偏锋,无论是千算万算,都容易出意料之外的事。在那巨石所铸的祭坛上炸人,二爷是当真想留他一条活路吗?”
这杀招太狠了,当着启朝百官的睽睽众目,行凶弑君。
曹问青知此事牵扯重大,不容差错,所以无论巨细全听林荆璞的嘱咐行事,都不由对他的初衷起了疑。
嚼了良久,林荆璞面无表情地将那口肉咽下了。
他面色不改,又去斟了一小杯酒:“正因有意料之外,魏绎若是能活下来,也成了情理之中。如彼筑室于道谋,是用不溃于成。[1]时间紧迫,既要安抚三郡诸臣之心,又要尽可能留魏绎一命,这已是最不失偏颇的办法。”
前几日林荆璞得了密报,自洪潮退后,三郡的林殷余党便起了内讧,分成了内外两派。人心涣散,伍修贤因此而左右受难,犹如拳中掿沙。
疑心必生偏见。
那群外党之人无非是生了同云裳一样的担忧,怕林荆璞在邺京与魏绎勠力同心,要穿一条裤子,拧成了一股绳。
事已至此,南边有臣子公然倒戈,林荆璞此刻就是去了三郡也无济于事。他必得要对魏绎有所行动,才能打消他们的疑虑。
本也不想对魏绎这么快出杀招,可实在是那头催逼得太紧。
曹问青面色凝重,又皱眉一怔,“二爷,可要是启帝这次没能挺过来,该当如何?他此时死了,就死得不是时候。邺京必还会掀起腥风血雨,到时燕鸿更为名正言顺地把持朝政,时局不稳,北境也定会来插上一手,对我们也无益处啊。”
“不过是乱斗而已,大殷之士已蛰伏了七年,打破局势,未尝不是好事。当然,我说的只是万一。”
林荆璞清淡如常,喉间的热酒悄然滑下,声音淡得没边:“所以机关算尽,有些事还得看命数。吾乃大殷皇族之后,自由么,那是不可望不可及的东西。魏绎是当朝皇帝,自要承得起高位之上的算计与谋害,也包括性命。”
他面上还有笑,视线却渐渐生冷,汇聚于桌上跳动的火烛。那火苗几次要被冷风吹熄了,可辗转又复燃起来,莫名给了他一丝温情的希冀。
可天还冻着,今夜难熬,怕不止是那群亟待问罪的官员,林荆璞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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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时已过,弦月一落。这天再亮一分,人心便揪紧一寸。
“挖到了吗?”
“燕相,还没有!……只剩那两块大石了,都不好挖动,皇上应就埋在下面,关键是皇上在底下也没个动静啊,该不会是已……”回禀官兵的声音越说越小了。
燕鸿冷眉愈深,那官兵便噤了声,愁眉不再多言。
此时有人跑来通传:“燕相,柳纪要到了。”
柳佑前几日因事暂离了邺京,昨儿傍晚才回,处理完手头一些抛不下的事,便连夜赶来了北林寺,青松色的袍子都还是前天就穿在身上的,没来得及更换。
燕鸿屏退了身边众人,柳佑才道:“燕相,事已办妥了,三日后便能将货运出城外。”
燕鸿闷声一应,此时并未怎么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他更头疼的是眼前的事。
柳佑来的路上早已听说了北林寺被炸毁一事,见到这残破的祭坛,还是不由一惊。他负手弯腰绕着这石堆而走,仔细打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