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顿时响起鞭哨——原是教坊司在观众席暗藏了持棘杖的监场,专抽那些躲懒不叫好的百姓。
“这哪是看戏,分明是剥皮……“布商赵五郎摸着空瘪的钱袋喃喃道。
他刚被逼着买了三张“御赐戏票”,此刻盯着戏台上不停转着圈的雪娥,浑然不觉自己的衣襟旁挂着的钱袋已被一小太监偷摸拿走。
雪娥旋到第十七转时,秋棠亲自捧着葡萄酒壶斟满二楼贵客们的夜光杯,甜腻的葡萄酒香瞬间便压住了台下血腥气。
郑大人醉眼朦胧去搂胡姬的腰,却摸到她后腰烙印的教坊司官印,雪娥忍着剧痛娇笑转身,裙摆扫落一地盘中的葡萄,立刻有侍卫持戟逼着百姓跪捡。
“叮——”
人人围泄在三仙台,西市巷口便变得清静了。
虞意妧腕间双盘铃轻颤,在巷口老槐树下浮起细碎光尘。褪色青布帷帐被风掀起一角,绿衣的傀儡蚕娘踩着陶瓮奏出的宫商调,自竹帘后袅袅转出。
“永淳三年的春来得迟呐——”
柳伊人沙哑的起调混着苏玉娘悠扬的琴曲声。傀儡蚕娘抬手接住一片新叶,这个动作本该用三根丝线牵引,此刻却在操纵的奇巧轩墨十七的十指微蜷间,显出种活人似的迟疑。
那边秋棠闻线人来报,三仙台上的鼓声突然急如骤雨。
雪娥的翘头履已转出残影,明珠崩落满地。秋棠沉着脸立在奏乐的乐师身后不住地冷笑,却见本该涌向三仙台的人潮,正被某种无形的丝线往巷口牵动。
酉时三刻,教坊司的鼓声愈发震响,想要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而巷口的绿衣蚕娘忽然脱离巷口一步步朝三仙台的方向走来,她檀木一般的双臂提着绿纱裙一走一晃,仿佛一个蹦蹦跳跳春游的小姑娘一般。
围过来的百姓被逗得齐齐大笑起来。
突然,拦路出来一个穿着玄色衣裳的黑衣傀儡,他一步步朝着绿衣蚕娘逼近。
众人的心揪在了一起,操纵黑衣傀儡的墨十七与虞意妧对视一眼,她冷峻的面庞上勾起一抹笑意,随后一下子朝绿衣蚕娘扑了过来。
蚕娘不住地挣扎,可却一点也摆脱不了高大的黑衣傀儡,渐渐的她停下了挣扎,垂着头跟在黑衣傀儡身后,渐渐走远。
苏玉娘弹奏起了一曲欢快悠扬的琴曲,众人只见那绿衣蚕娘将身上绿衫褪下,露出了她滚圆的肚子——
“这个姐姐有小宝宝了!”台下孩童稚嫩的声音传来,虞意妧灵机一动,操控着绿衣蚕娘轻轻抚摸了一下孩童的头。
这时黑衣傀儡亦是端着一个碗走了过来,他将女子环在自己的臂弯里,看着女子喝下那碗中的东西,绿衣蚕娘却突然开始抽搐起来。
“阿娘,那个姐姐怎么了!”
台下人齐刷刷地盯着后续的情节,只见那黑衣傀儡自绿衣蚕娘衣裙之下抱出一个襁褓,而后狠狠地丢在了地上。
孩童们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刀光剑影之间,之间绿衣蚕娘稳稳地接住了自己的孩子,牢牢地护在了自己的怀中,她紧紧贴着襁褓,一下一下地拍着,像是在哄孩子睡觉。
而黑衣傀儡手中拿起了一个鞭子步步走向了母子二人,扬鞭——
戏到这里戛然而止。
黑衣傀儡的鞭子是否打在绿衣蚕娘身上未可知,而秋棠手中的鞭子却不住地甩打。
三仙台上雪娥早已在鞭声中停止了旋转,她怔怔看着不远处的傀儡戏,又盯着自己染血的膝盖,她突然看清那些金粉下掩着陈年鞭痕——
六年前被教坊司买来学舞时,她腰间可没有这些取悦看客的金铃。
残阳如血,虞意妧弯腰拾起最后一根银丝,发间突然掠过一股甜得发腻的香风。
“秋主事可要说话算话,三仙台。”虞意妧抬眸看向来人,眼睛里赤裸裸的笑意。
“你以为拿到三仙台就能赢过我教坊司?”秋棠的绣鞋碾过地上掉落的金粉与浆糊,裙裾拂过戏台边缘,“这些子贱民,也只有虞大掌柜瞧得上了。”
虞意妧笑了笑,只是道:“三仙台,便多谢秋主事了。”说罢她腕间双盘铃轻震,线轮一点点卷起垂落的丝线收拢成一圈。
“出来吧。”
夜色已晚,顾清徽穿着一条银色的裙子,在月光下熠熠生辉,映得她睫毛上的眼泪也格外楚楚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