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托里德垂在身侧的拳头攥得更紧了。
他往前迈了几步,想提醒以诺看清这只恶龙的虚伪嘴脸。
然而维托里德还来不及出声揭示,阿赫洛斯就抬手轻轻捧起了少年精致瓷白的脸颊,让他回望自己的金瞳——维托里德先前在里面所看到的恶意,如今就如隐匿入海底的妖兽再无踪迹,以诺从中能够得以窥见的,只有他所熟悉的、来自阿赫洛斯温柔又炽热的爱意。
“只要妻子高兴。”
阿赫洛斯把以诺被泪水打湿的眼睫吻干,好像收留了一只在他城堡圆窗下避雨的小鸟,等到那只被浇得蔫头巴脑的可怜鸟儿抖干羽毛,重新活泼起来,在自己指尖、肩头或发顶蹦跳时,他也才重新露出笑容,对不忍释手的掌心雀道:“我愿意为妻子做任何事情。”
“把你的金币都给我,我就高兴了。”而阿赫洛斯钟爱的小鸟则在他耳畔唧唧喳喳,“比待在天堂里都高兴。”
阿赫洛斯故意用似信非信的不确定语气,低落地问:“……真的吗?”
“废话。”以诺闻言就很确定地说,“而且我的灵魂也不属于天堂。”
如果以诺觉得他该去天堂,那么以他狡猾邪恶的性格,他应该在阿赫洛斯和他签订完那个灵魂契约,不用再为折磨默伦发愁后,就立刻抛弃这坨黑皮金币,停止积攒罪孽,开始忏悔祷告,并在天堂之光降下时,顺着那片光明阶梯聆听天父的指引接受审判了。
这样,在审判结束时,他或许就能得到救赎,升上天堂。
但以诺没有这样做,因为他不愿意接受审判。
在他的认知中,“审判”是对有罪之人进行的,而他杀死默伦那个畜生的行为是“无罪”的,纵火自焚也只是为了获取前往地狱的门票,同样是“无罪”的,那么他就不该接受审判。
可他又真的无罪吗?
不,以诺从小在神殿里生活,接受圣庭的知识教义熏陶,他知晓杀死一个人,就是有罪的,无论那个人是谁——是默伦,亦或自己。
所以他更不能接受审判了。
天父若宣判他无罪,以诺曾经信仰的教义和光明就会彻底崩塌。
天父若宣判他有罪,以诺也无法接受,因为这与他曾经奉为圭臬的准则相悖。
而不接受审判,他永远都是恶魔。
即使阿赫洛斯将他带到了天堂,以诺也无法长久待在这里。
他会饿会渴会痛会死,而天堂里的食物都是圣餐,以诺在人间吃过一次,面包是灰烬,红酒是岩浆,天堂的景色再美好,他都无法生活在这里。
这是很矛盾的一件事。
以诺所钟情向往的天堂,偏偏是一个不能有他存在的至高之地。
“哥哥,你不用接受审判。”维托里德却告诉以诺,“我愿意前往地狱,用我的灵魂,交换你的灵魂升入天堂。”
以诺眼尾还泛着微微的潮红,他在阿赫洛斯怀里回头,看了维托里德一眼。
阿赫洛斯顺着以诺的视线,也冷冷掀眸,寒冽的目光森然睨向维托里德,却用消沉不舍又眷注护惜的嗓音,在以诺身后说:“我也觉得妻子的灵魂就是属于这里的。”
“不,小维,你不明白。”以诺先拒绝了维托里德,再转回头去,半是嗔怒半是责怪地瞪了恶龙一眼,“你怎么敢擅自决定我的灵魂归属地呢?”
他说:“我的灵魂永远是自由的,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以诺一向如此。
就像当初他从光明堕向黑暗的那个血月,他听到了恶魔真正的呼唤,可他选择拒绝恶魔的帮助,在死亡的那一刻,他明明也可以聆听天父慈爱的声音,但他同样选择拒绝。
因为他永远只听从自己的内心。
他的欲。望、他的灵魂、他的一切,永远都是自由而不被束缚的。
“哪怕是天堂,即便没有你们,我也可以很轻松地来到这片至高之地。”
小恶魔仰起尖俏的下巴,像森林湖里高傲漂亮的小天鹅说:“我根本就不需要你们告诉我,我该去哪里。天堂我以前从没来过,完全是因为我不想来,懂吗?”
但是小恶魔一摆出这样的神情,阿赫洛斯就心痒得厉害,心里的暴虐和戾气在蠢蠢欲动,促使着他去欺负少年,所以他忍不住嘴贱,也微微仰首,用牙轻轻咬了口小恶魔的脸肉,又去咬少年嫣红的嘴唇,那句简短的、只有一个“懂”字的回答,便淹没在这个亲昵暧。昧的吻中。
“干什么干什么?!”以诺扑腾着蝠翼,被男人吮了两下舌尖就用手掌把恶龙的脸推开,还用爱心尾巴敲了两下他的头,凶声凶气地骂,“你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听我讲话?”
阿赫洛斯回他:“有。”
以诺最讨厌恶龙用这种简短的,有敷衍感的字眼和他讲话,当即便板着小脸命令道:“不准只回我一个字!”
于是阿赫洛斯说完“好吧”,又说:“我爱你。”
“你看看,你看看……”
以诺如今已经把恶龙当初看他那种“真拿你没有办法”的眼神学得炉火纯青了,他还很刻意地再把男人的表情也学去了,挑着眉尾摇摇头说:“你这么爱我,没有我你连心脏都长不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