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见纯微微地叹了口气,轻声道:“其实那天我没讲完呀。我和她分手,还有很多原因,这件事当然是我无法忍受的导火索,我朋友也一直觉得这是最关键的因素,我也没有和她们讲过其他的,因为一讲的话,就好像上纲上线,以至于到让人误解人品了,我不愿意这样议论前任。”
她慢慢地说:“实际上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和我问你那个问题一样,这么忙,是为了我们两个人,是为了我吗?她觉得是。小树,你们两个人是有根本的分别的,所以别担心,你有这份心,比什么都重要。”
“单有心的话,够吗?”虞树棠说,她凝神望着柳见纯,一颗心剧烈地勃勃跳动,越跳越沉,越跳越重。“姐姐,即使我有心,将来万一我忙到确实和你见不了面,那要怎么办呢?一周两周,一个月两个月?光有心的话,那怎么够呢?”
坏了?我为什么又流泪了?
柳见纯像之前好几次一样,不知不觉,怎么好几次了?虞树棠无声地想,我的情绪和身体到底发生了什么?柳见纯一点点吻掉她的泪珠,泪水咸涩,她舔了舔虞树棠湿漉漉的长睫毛:“小树,别总把事情想得那么坏呀,我爱你,我愿意等你,双标也好,重蹈覆辙也罢,第一,你是不一样的人。第二,我想和你一起度过这段时间,不管有多难,好不好?”
她没有逼问姐姐,设身处地的话,她想也知道最后的答案如何。
这是她该自己解决的问题,不是姐姐该考虑的。
虞树棠含住她的菱唇,在自己泪水的咸苦味道里朦朦胧胧地去爱。她不知道自己的出路在哪里,目标明明史无前例的清晰,就像她刚才和姐姐说的一样,她要升职,升职才能换来更高的工资和更健康的作息,可这种出路似乎是缥缈的,和她想要的东西完全相反的。
她清晰地走在路上,却清楚地比任何一次都感到无路可走。
柳见纯伏在床上,她出了满背的热汗,伸手去摸手机看时间。已经下午两点了,她们还没吃午饭,虞树棠黏黏糊糊地揽着她,一分一秒都不愿意松开。
“姐姐,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她冷不丁地问,好像突然捡起了刚起床的那些话题,“要说实话哦,你觉得我有什么缺点需要改的?”
“不需要改。”柳见纯有点无奈地说,悠长的余韵隐隐地仍然在身体内回响着,她懒洋洋地说,“即使我是你女朋友,你也不要想着为了我改变什么,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这话就证明了我确实在你心里有缺点。”虞树棠在她胸前深深浅浅地印下好几个吻:“姐姐来说吧!我想听听!”
柳见纯笑了笑:“那你先讲我的。”
“你没有缺点。”虞树棠竟然不假思索地说,她一点也不像热恋中那种故意讨好的开玩笑,而是很正经地说,“姐姐,这话不是夸你,是我真的觉得你没有缺点,我觉得你哪都好,性格温柔又干脆,又大方又端庄,私下的时候,又会有很有生活情趣的很奇妙的一面,我真想不到你哪里不好,能遇到你,能和你在一起,我就是全世界最幸运,最幸福的人。”
“你呀。”柳见纯一颗心都融化了,“那是因为我们相处的时间还不够呢。我明明好像很大方坦率一样,有时候却容易很不坦诚。我吵架的时候,一生气就不想说话,拒绝沟通,这你还都没见识到呢。而且我有一点教师的职业病,尤其是你年纪比我小,我得强忍着,才不能病发,要不然……”
她伸出细白的手在虞树棠面前晃了一晃,吓唬她:“我就要忍不住开始为你好,开始让你做这做那,为你做选择了。”
她收回手,笑道:“道理谁都懂,我现在还是通情达理的呢。可是做起来很难,到那时候,你很容易就会烦我了呀。”
“那现在说我的缺点吧。”虞树棠说,她不反驳柳见纯刚才的话,她打算将来用行动证明。
她一边竖起耳朵仔细听,一边有些迷恋地闻着柳见纯皮肤上的味道,那股杏子的味道被汗水蒸腾晕开,成了一种更复杂的,让她神魂颠倒的香气。
“我讲了我的,该你自己讲你自己的了。”柳见纯按了按她的脑袋,滚烫的吐息拂的她小腹发痒,呼吸都有点凌乱了。
“我之前一直觉得我最大的缺点就是,我没有目标。”虞树棠说,她移上去,在柳见纯的锁骨窝上舔了一下,惹得她低低地哼了一声。
“我常常很迷茫,不知道自己将来该做什么好,我妈妈从小到大安排我的所有事情,她给我做出的决定都是非常正确的,挑不出任何错处的,可是我不愿意,我总是想不要再听她指挥了,我想独立做出自己的决定,但我就是做不出,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想干什么,要做什么,我全不知道。”
“自从遇见了你之后,我有目标了,可这目标,我总觉得,你们一定都会很不喜欢。”
“谁们?”柳见纯柔柔地问她,听她答道:“就是我家里人和你。”
“什么目标?”柳见纯又问,这次虞树棠敞开心扉地全讲了出来:“就是刚才说过的,想升职,赚钱,过正常的作息生活,想一直和你在一起。你们肯定都觉得我该有更远大的目标,但我没有,我也没有理想,也没有自己喜欢的事情。我喜欢骑行,也没时间了,只能为了锻炼和保持精力骑动感单车。”
“我为什么要不喜欢?”柳见纯说,她的声音不紧不慢,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奇异魔力。“你的目标里都有我呀。而且,小树,没有远大志向和梦想是一件太正常的事情了,不是每个人生来都要做一番大事业,成就一番大成就的。起码我就不是那样的人。”
然而虞树棠怔了怔,她无可奈何地说:“可是我在刚才说的目标下,我又想成为一个成功的人,因为我觉得我得成为一个成功的人,才能和你更好地在一起。”
连她自己都觉得很乱,她的众多想法在熙熙攘攘地打着架,她刻意避开了为了姐姐,为了她们两个人之类的话,但她知道,姐姐肯定听得出,她话里不知道该怎么掩饰的,连她自己都知道很不现代的,姐姐很不需要的那份爱。
“小树,我觉得也不是缺点。”柳见纯淡淡地笑了,“你性格里面,有很拧巴的一部分。”
“小别扭。”她很亲昵地说,“这不是缺点,这只是你的性格。”
“姐姐,你知道我不想回家的核心原因吗?”她忽然说,而且她知道,姐姐是知道的。在姐姐说出她拧巴之后,很多事情几乎是豁然开朗。
她说:“因为我很不喜欢,很不喜欢那种好像走捷径一样不劳而获的感觉,好像我平白无故地享受了那么多好东西,我凭什么呢?我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羞耻感,尤其是都觉得我回家是继承家业的时候,我……我没办法接受。”
没办法接受,却理所应当地买了那么多东西,一件衣服几万块,一个包六位数,一边唾弃,一边享受。一边茫然,一边走了多少人都走不了的绝对正确的康庄大道。
一种彻底的拧巴,一种骄纵的天真——
“小树。”柳见纯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你可能一直都没意识到,你在学校里很成熟,办事很妥帖,外表很美,大家就都觉得你不好接近,但我一直觉得,你身上有一种,”她一点也不嫌肉麻,就这样温柔地讲出来,“你身上有一种很清澈的天真。”
“觉得这世界是按照一种金灿灿的明亮规则运转的,善良,正直,对于自己天生所有的,不靠自己得来的好东西,有一种羞耻心。小树,试着把它们当作一种礼物吧,你既然有,那么就坦然一点,你可以去用你所有的,办更多更好的事情。”
“小树,我觉得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不是为了对抗的,其实是为了享受。”柳见纯笑道,“面带笑容的开心的生活,就是享受。”
她温热的指腹拂过小树长长的,久久望着她的时候,总像有蝴蝶停驻的眼睫毛:“别总为难自己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