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灭国之战,双方死伤却不过百人。
城破的那一天,正是燕平八年的除夕夜。
新帝登基不过八年,燕平的年号便要了结。
李徵直到城破的那天都没有认为自己做错了。
那三百条为他拼杀的人命蝼蚁一般,死了便死了。
他高高在上太久,早就忘记了自己当年也曾有血有肉过,究竟是这把椅子将他变成这般,还是他自己内心的恶念被权力无限放大?
李徵没有办法解释。
他的江山满目疮痍,他的帝王之路走的锈迹斑斑。
他自幼年时在暴君手下挣扎求生,母亲早亡,在寺庙中忍辱负重,借助舅舅卫琴的势力终于杀了暴君,得以报仇,重归九五,怀揣着名垂千古的欲望和野心大展宏图,奈何时局不利,外有凶猛异族虎视眈眈,内有老西河王病逝,王寅等祸国奸臣,连戚淮都身中剧毒,战场上的猛将一一废了,辽人手里的棋子越来越多,他手里的棋子越来越少。幸运的是章璎带着死去的李宴逃开了辽宫,虽没有多大作用,好歹废了辽人手里多出来的牌。
在这一场天下的博弈之中他输的彻彻底底。
究竟是辽人太强大,还是他的国家在暴君手里太过衰微,让他这个比自己的父亲强一百倍,有野心有能力的人也无法逆转乾坤,受前朝遗害,最终竟然做了亡国之君,二世而亡?
李徵直到现在都没有反思自己的问题。
在他看来,国可亡于暴君,可亡于辽人,也可亡于奸臣,但他从不怀疑自己的能力。
国不会亡于他。
一定不是他的原因。
人们都逃了。
宫变时候的惨况他经历过一回,那时候他是胜利者,如今他以失败者的身份又经历一回,也算是有始有终。
厮杀声不绝。
辽人对百姓多有怜悯,对皇室却高高举起刀刃。
李徵暴怒起来。
他自认为自己强过父亲,无论是胸襟谋略亦或是体恤百姓,他想不明白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但有一点李徵从来不清楚。
自从登基为帝,他越来越像李景了。
但他甚至不如李景。
李景左右这把龙椅,而他被龙椅左右。
他随着这把龙椅衍生出来的高高在上和不近人情宿命般让他走向一条灭亡之路。这把龙椅将他继承于暴君血脉中的暴虐多疑刚愎自用青出于蓝到了极致。
而他竟毫无所觉。
甚至自认为自己是个好皇帝。
他眼界太短,只看到了朝廷乌烟瘴气的争斗,嘴上说着体恤万民,却从来没有真正体恤过,税收一日比一日重,皇家的面子比天大,所行所为刚愎自用,可惜没有人做他身边的镜子,若有一个章璎这样的人在他身边,及时悬崖勒马,又怎会走到今日这般地步?
但凡君王,高高在上日久,多少会生出古怪的秉性,但明君身边多贤臣,多镜子,君王在镜中照见不着寸缕的自己,也会生出羞愧之心。
李徵自比千古帝王,他身边却没有这样一面镜子。
即便有了,他又如何肯听?
幼无慈父,长无良师,亦无益友,于是一条路走到黑,说到底性格决定命运,他咎由自取罢了。
李徵总是觉得自己命苦。
如今国真的破了,他觉得自己的命真苦啊。
想要的得不到,得到了也不长久,所筹所谋总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原来当年杀死暴君登基大位,竟是他这一生唯一的惨胜,从登基之后步步艰难,越走越下,到如今下到沟渠里了。
但他还不知道,即便是他这一生唯一的惨胜,也是因为暴君自己放弃了生路。
李景活得不耐烦了,把江山拱手送给了自己反了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