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昕这回出来并不是单纯的散心,而是在收到皇城司呈递上来,受邀参加张载文会士子详细信息的情报后临时起意。
因为三苏、二曾、双章、两程,外加一个组织文会的张载,已经占据了原历史线中那场被后世誉为千古进士第一榜近半青史留名的人物。
而且这里头不仅文学家、思想家、还有分属于新旧两党的政治家,一心为民的实干家。如果不是他提前开武举把王韶给捞了出来,大概率还会多出王韶这个以文入武的帅臣,凑齐一切要素。
但历史因为他的到来已经发生了偏转,就拿这场文会来说,不仅时间较原历史线提前了四年,说不定原历史线上这些同年进士都凑不到一块,所以难保这一次的文会中不会出现王韶式的人物。
而文化又是政治的外在表现。
没有开元盛世,养不出李白这个谪仙,未亲历安史之乱,也不会造就杜甫这个诗圣。
偏安一隅的国土,极度繁荣的商品经济,上层统治者推行的丰亨豫大,也使得原历史线中的两宋词风以婉约为主。
可如今拿下了西夏,极大地提高了举国上下的心气,也必定会对思想、文风、以及政见都产生影响。
张载组织的这场文会,就是灭夏后新生思潮极佳的展示窗口。
赵昕想第一时间体会到这份影响,更想从中寻觅到更多的可能性。
须知守业更比创业难,如果指导思想迭代速度跟不上疆土的扩张速度,必定会出大乱子。
范仲淹在病重之际仍不忘向他大力推荐张载的根由也在于此。
因为在范仲淹看来,儒释道皆通的张载是有给他设计指导思想,至少是现在这个过渡时期指导思想的本事的。
只是相较于把张载宣到行辕君臣奏对,赵昕更中意通过辩论观察搜集信息而已。
毕竟真理总是越辩越明,思想也是集百家之长更好。
赵昕在心中慢慢下着只有他能下的棋,晏几道却觉得如芒在背,汗透重衣了。
也没人告诉他这回随着殿下出行,是以他为主啊!
他才多大个身板啊,何德何能让殿下给他做护卫,这样真的不会折寿吗?!
曾巩是个宽厚人,更是拉扯一票弟弟妹妹长大的长兄,对晏几道这个年纪的青年有近乎本能的爱护,见状轻轻拍了拍晏几道的背,安抚他道:“此不得不为尔,殿下宽仁,不会见责的。”
毕竟这次出行完全是赵昕临时起意,又要求不暴露身份暗中观察,仓促之下根本来不及捏造身份,连晏几道都是靠着曾巩引荐,刷晏殊加东宫侍读的名头才得以入内,赵昕也就只能当个侍从蒙混过关了。
宽厚长者曾巩的安抚话语还是起了作用的,但也只是一点而已。
晏几道努力捋直了舌头,艰难地扯出一个笑来对着曾巩说道:“今日始知崔季珪之感矣。”
这说的是《世说新语》中记载的魏武帝曹操之事。彼时匈奴遣使来见,曹操感觉自己长相不够雄伟,无法震慑匈奴,便让崔季珪代替自己接见,而他自己就佩着刀侍立一旁。
等着接见完匈奴使者,令人去询问那个使者:“你今天见到魏王了,觉得魏王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匈奴使者回答道:"魏王儒雅的气质是常人难以赶上的,但侍立在旁边的那个佩刀之人,才是真英雄啊。"
曾巩自然是知道这个典故的,也能看得出赵昕身上与环境微妙的割裂感。
打扮行动的确与寻常仆从无异,但别说是老实拘谨,距离肆无忌惮也不过也一步之遥。
哪个知礼的大家族仆从会在随主人赴宴时对主人家用上审视的目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