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没生气。”话虽然这么说,但他的眼睛却越来越红:“他说的都是对的,我确实,一身烂摊子,总是自以为是,也的确,在他手下,苟且偷生……”
“你并非自愿。”殷蚀轻轻收紧手臂,道:“你本不愿留在魔宫,是他非要让你留下。”
“我是不是自愿的不重要。”颜惊玉笑了一下,道:“身在敌营,却有好酒好菜,他没有直接将我丢入炼狱,已经是给了我很大的脸面。”
殷蚀沉默,颜惊玉又扳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显然还没意识到自己是在被人抱着,努力想要坐直身体,殷蚀不得不调整姿势,单腿支起,让他暂时坐在自己的腿上,手臂下滑托住他的腰侧,让他半靠在自己胸前,继续往前。
颜惊玉看着他的面具,眸中水光潋滟:“这么晚了,我在魔宫喝酒到半夜,还要劳烦护法来接……可以如此胡作非为,我还能说什么呢。”
殷蚀安静了一下,再次垂下面具来看他,鬼面上画出来的瞳孔让人难以辨认情绪,嗓音却有些沙哑:“你可以怪。“
“怪,怪谁……”颜惊玉的眼泪忽然滚了下来,他哽咽道:“我有何立场去怪,我和他是什么关系,我怪他什么,怪他,怪他说话难听?可他不是素来,素来如此?怪他,怪他不该对我这么好,可他对我好,能是错吗?我若要怪,就只能怪我自己,无力选择,只能听之任之,全盘接受……”
即便喝醉了酒,他却依然看得通透。
廖忱坐在玉床之上,手指紧攥,殷蚀轻轻低下头,用鬼面碰了碰他的额头,颜惊玉已经闭上了眼睛,酒气熏得他脸和脖子皆是一片通红,但嘴唇紧抿,眉心紧蹙,仿佛依旧有无尽的委屈未能宣泄。
直到被轻轻放在床上,也仍然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似乎早已习惯了压抑自己的情绪,习惯了内化所有的不快,可此刻酒醉之后的身体却已经不再由他掌控。
眼角溢出的泪珠染湿了长发,很快将枕头也染的湿漉漉的,他蜷起身体,细白的手指克制地收缩着,躯干呈现出不自然的僵硬状态。
“你说的太多了。”
廖忱来到床前,听到殷蚀开口:“是你说的太多了。”
两人安静了一阵,殷蚀身上一缕神识重新回到廖忱的身体,殷蚀缓缓站直,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走了出去。
廖忱在床边坐下,取出帕子擦着他湿漉漉的面颊,神色晦暗凝重。
他再次不可控制地忆起了当年,那个无论什么时候见到他,都一派从容泰然,或挑眉轻笑,或讥讽挑衅,或面含愠色,或狡黠奸诈……每一个都栩栩如生,意气风发,浑身上下充满着鲜活的生命气息。
少年肆意,俏美生动。
“到底是谁将你害成这样……”他缓缓俯下身,将额头抵上对方,对方身上充满着酒气,还有因为哭泣而微烫的鼻尖,呼吸也有些烫人。他闭上眼睛,将元神刺入他的眉心,来到躁动的魂灯面前,小心翼翼地安抚着灵台。
“为什么……百年不见,你的灵台,会有我的印记。”
元神绕着魂灯而行,他缓缓握住了颜惊玉的手,灵力若涓涓细流一般滋润着他不安的身躯,颜惊玉的身体逐渐平静下来,躁动的烛火也缓缓变得安宁。
他沉沉睡了过去。
一夜好眠,醒来的时候,脑子清醒无比,没有半分头疼的感觉。
床帏深深,里面只有自己一人,颜惊玉下意识趺坐而起,又再次垂头丧气。
当年在玉棺里面睡了太久,每次见到密闭的空间都会想要打坐修行,可每当坐直的那一瞬间,心中又陡然像是被火烧灼一般,一阵剧烈的收缩。
他已经有些畏惧那种感觉,失败,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一千次,一万次,两万次……
逐渐连尝试都不再敢。
他双手画圆合十,气沉丹田,将燥乱的情绪压制下去,然后,一脚蹬开了床帏,面无表情地从里面钻了出来。
洗脸漱口哐哐当当,故意发出很大的声音,以宣泄心中的怒意。
狗廖忱,我怎么样跟他有什么关系!有功夫管我,不如好好管好自己!
“极夜就要过去了。”
廖忱忽然开口,颜惊玉用力把擦脸的帕子甩上木架,顶着微湿的额发将水泼了出去,血兽已经趴到莲池旁边去喝水,吓得里面的莲花一动不动,不复之前的淡雅安详。
颜惊玉走过去用手指戳了一下它的脑袋:“不许吃不属于你的东西。”
血兽只顾伸出舌头去喝莲花池里面的水。
“砰。”木盆被扔在一旁,颜惊玉抬手抓起满头长发,来到床边的仪容台旁,拿起木梳开始梳头,直到廖忱再次开口:“饭已经送来了,今日我要去一趟议事厅,你准备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