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个月前,安南再次举兵入侵占城,策反了占城两大地区的王爵,大军不出几日便攻破了王都。
占城只知饮酒享乐的国王和他的妃子、孩子们被一个个拖出王宫,在闹市街口凌虐屠杀,只有十二岁的玉草公主在母妃与奶娘的帮助下侥幸躲过一劫,抱着出生不久的弟弟东奔西逃。
安南军队的领头人对照叛徒给的名录清点了尸体数目,发现占城王族有漏网之鱼,立即封闭城门全城搜查。
玉草公主虽然自幼聪慧,饱读诗书,但在出事之前只是一个很少出宫的锦衣玉食的少女,很快就暴露了踪迹。
那天下着大雨,她被追兵逼得慌不择路,一头钻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废旧房屋中,前方已经没有路了,她本以为自己很快就会被抓住,没想到这个破败的屋子里还有别人。
那人面貌俊美,是华人长相,身体极轻如同鬼魅一般,玉草公主根本没有看清他的动作,追进来的七八个安南兵便悄无声息地失去了性命。
他淡淡看了一眼抱着婴儿的玉草公主,转身就走,玉草公主突然生出一股冲动与勇气,爬了两步,死死拽住他的衣摆,仰起满是泪水的脸。
少女的汉话说得磕磕绊绊,“求求你,至少救救我弟弟,他才刚出生,他比我小十二岁呢。”
……
梅望舒看着眼前执着的异邦公主,思绪也回到了那一天。
他这一生,从成为暗卫开始,便只为了主人的命令而活,主动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主人,他习惯了这种感觉,甚至依赖这样把自己封闭起来的行动模式。
后来因为华年的执着,为了姐姐唯一的孩子、也是这世上对他最关爱的人的安全,他在被软禁后痛不欲生,终究成了一个令人不齿的、背叛主人的暗卫。
他选择那样危险的方式逃出皇宫,内心深处,何尝不是期盼着自己就那么死在出逃的途中,这样既不会背叛主人,也不会陷家人于危险。
躲藏在天津府官邸的那些日子里,他时常看着棋院中央高大的树木发呆。
华年对他说,“你只是从听天子的话,变成了听我的话,不该是这样的,你该听自己的话,听自己的心是怎么说的。”
梅望舒不明白秋华年的意思,他太累了,离开皇宫并没有让他身上的负担真正减轻多少,他无法思考这些。
直到离开故土,来到完全陌生的国度,在这个没有主人,也没有亲人,没有任何人命令他或需要他做什么的地方,梅望舒居然突然有了一件非常想做的、对他原本的目标而言十分“多余”的事。
“求求你,至少救救我弟弟,他才刚出生,他比我小十二岁呢。”
……
“父亲别让弟弟练这么久,他才多大,他比我小十二岁呢。”
……
那天梅望舒的剑从心底拔出,斩开无尽的雨丝与敌人的头颅,每一次挥动都闪过晦涩如水的暗光。
他做了一件“多余”的事,却在这个世上,终于成了一个不“多余”的人。
梅望舒想了很久,想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
最终他想起了孤竹县的演武场,想起了裹着陈旧粗布的木桩和阿姐捎来的甜糕,想起有个举着木剑大笑的小男孩说,自己长大后要做除恶扬善、匡扶正义的大侠客。
想起这件事时,梅望舒站在满地狼藉的尸体中央,在雨中笑起来,笑声愈演愈烈,渐渐变成了哽咽。
……
那天他救下了玉草公主与她的弟弟,带着他们逃出占城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