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开马车的帷裳往外看,吉尕独自一人往山中走,不远处如巨人般沉默屹立的巍峨雪山簇拥着那个小小的少年,几乎要把他的身形吞噬。
沈独鱼坐在软垫下,静静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直至彻底消失不见后才吩咐马夫赶路。
他这几天翻遍了关于边藏地区和游牧民族的古籍,志怪话本也翻了一遍。
里面关于狼人的传说寥寥无几,只有几个神话故事中才有提及,然而藏南乃至整个藏区都没有这样一个有着蓝眼睛和蜷曲黑发的种族。
吉尕无父无母,凭空出现在这片雪原上,沈独鱼暗想,传闻这一片的雪山下有着昆仑灵气,或许吉尕只是一只诞生在雪山中的雪原狼,受到灵气的滋养才逐渐萌发出神智,有了能够化为人形的能力。
可这里的雪地狼世代体色都是纯白,忽然出现一只黑狼,本就是一件奇怪的事。
夜幕降临,深山中黑黢黢一片,脚底下的路愈发不好走。
吉尕的眼睛能夜视,化作狼形往镜湖的方向奔跑,一路上只剩下了踩雪声和叮叮当当的铃铛声。
远远传来一声悠扬的狼嚎,吉尕驻足,从嘴里呼处一口冷气,继续往上走。
离开雪山后,他夜里总是会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多是破碎跳跃的画面。
他梦见雪山的半山腰建起了一座铜色古庙,七彩经幡缠绕在庙顶屋檐,随风猎猎作响。
两个看不清面容的身影站在古庙前,一红一白,似乎在等候他上前。
在之后便是永远毫无波澜的镜湖,梦境的视角似乎是一只水鸟停在湖面上,往下便是蓝得纯粹的湖水,湖中央的深度最深,呈现出的湖水颜色蓝得发黑。
定睛看去,湖下似乎暗藏了什么东西,水鸟慢慢游向湖中央——一只巨大的眼在这时骤然在水下睁开了眼睫,瞳色是和湖水几乎融为一体的水蓝色,倒竖的菱形蛇瞳转动了一圈,不带感情地透过湖面旁观这个世界。
吉尕被猛地吓醒了,此后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冥冥之中呼唤他回镜湖看看。
恰巧又快到了他诞生的日子,也是那只雪狐的忌日,雪狐就被吉尕葬在镜湖边,每到这个时候他都会摘一点小花送到坟前当作祭奠。
到镜湖边后,吉尕先按照惯例拿树杈将雪狐坟前的积雪清扫了一番,放下路上摘的白花,之后才慢慢走到镜湖边。
镜湖看起来与记忆里没有什么变化。
吉尕拾起一块石子向湖面上抛去,石子落在湖面上,连水花都没有激起来,湖水像是有生命的活物,拉着石子悄悄下沉,很快连涟漪也消失了。
吉尕深吸一口气,忽然跳进湖中,慢慢向湖中心游去。
他还是很在意梦里出现的那只眼睛,因为不管怎么看,那巨眼都和自己的双眼一模一样。
镜湖的湖水如雪冰冷,席卷着裹挟全身,很快就让四肢都沉重起来。
吉尕吐息一瞬,潜进湖水中,很快就到达了最深的湖心。
往下看去,黢黑的湖底如一道远古的深渊,凝视着上方的人。
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面对未知的黑暗时总是会感到恐惧。吉尕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他总感觉脚底下的黑暗正在具象化地扭动,有什么东西就要从里面破茧而出。
在心脏要跳出喉咙的那一刻,他猛地破水而出,急促地咳嗽起来。
“小友,你这是在做什么?”一道沙哑的声音远远传来。
吉尕闻声看去,在岸边看到了一个穿着破旧袈裟的和尚。
那和尚剃了头,点了戒疤的脑门在月色下亮得反光,手上握着一串铜钱,他似乎有眼疾,眼球上蒙了层白翳。
可对方竟然知道自己的位置。
吉尕警惕:“你是谁?”
能来到镜湖边的动物都寥寥无几,更遑论一个普通人。
“小友上来讲话罢,这湖水冷得不同寻常,在里面泡着可是要得风寒的。”
吉尕拖着湿淋淋的衣服上岸,靠近了才发现那和尚已经是一个满面风霜的老人,袈裟褪色得不成样子,脚上踩着木履,上面的麻绳也破破烂烂,活像四处周游的乞儿。
“你是谁?”吉尕又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