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尕和他截然相反,体温偏高,靠过来的皮肤都是暖融融的,睡在怀里时甚至让沈独鱼背上捂出了一层汗,活像一个行走的暖炉。
私心里沈独鱼还真不想让吉尕睡到侧屋去。
老仆递上净手的软帕,低着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沈独鱼看他一眼,淡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在本王面前还有什么要遮遮掩掩的?”
“九殿下,恕老奴多嘴,那个异族少年来历不明,极有可能是边境小国派来的细作,您当真要留他在府上?”
清脆的嬉笑声里,老奴半天没有听到沈独鱼的回复,悄悄抬头,看到对方还在远远地眺望雪地里的吉尕。
柳三正在教他滚雪球,吉尕笨手笨脚,雪球滚到一半就散了。他又试着把雪捧起来,兀自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滚出一个凹凸不平的球来。
大雪过后的天气不错,苍穹之上万里无云,阳光落在吉尕干净利落的眉眼和鼻尖上,勾勒出了一道浮动金边,将那湛蓝瞳孔照得澄澈透亮。
少年微微弯起眼笑了,嘴角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
在这深山之中离群索居者,若非野兽,便是神明,虽说昨日他才看见了吉尕的真身,可此时此刻又忽然感觉他是后者。
“是不是细作,本王还是看得出来的。”
沈独鱼垂下眼,将软帕把手指一根根仔仔细细擦拭干净了。
“他无害人之心,只是这雪原上的一个流浪儿罢了。关于他的身世本王还会去查的,在此之前,就当他是府上的贵客,绝不可以以私心怠慢。”
这话说得重,老仆一下子就听出了其中警告的意思,诚惶诚恐地低下头:“是,奴婢明白了。”
*
两日后沈独鱼启程去几里外的虎啸营视察。
传闻这虎啸营里的将士个个生性刚烈,只认武不认人,一概看不起京城里只会挥笔弄墨的文人。
听闻要从京城下来一个娇贵的皇子做督统,营里的大将军往皇宫里连连传书了三个月,字里行间里都是冷嘲暗讽。
意思就是兵部里的人脑子全部进水了,派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过来,被惹得哭鼻子了可怪不得他们。
还未出城,九皇子与虎啸营不对付的流言就已经传遍了开封的大街小巷。
沈独鱼倒也不恼,毕竟外人都只认为他是个养在深宫里不受宠的废皇子,每日除了跟宫里的妃嫔一样赏花作诗似乎就干不成什么其他的事。
但只有他的师傅李尧才知道,沈独鱼是能拿剑的。
临走前吉尕一直站在王府门口看着沈独鱼上马车。
他穿了一件裁缝新做的绒边黑袍,额发被老仆修剪过,不再终日遮着眼睛,脸色也肉眼可见得与刚来时相比好了许多。
只是相比和柳三他们嬉闹,吉尕更喜欢一个人待着,没事就坐在天井里发呆,眼睛里空空荡荡的,像只飘在天上的风筝,风一吹就能吹走了,就连沈独鱼有时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柳三笑话他是京城里满腹诗书的风流浪子,在街上走两步停两步,望望天空,即兴挥墨就是一篇大作。
可沈独鱼远远望着他,总觉得吉尕和平常人不一样,他像是永远没有归属,冷眼旁观凡尘俗世里众生的一举一动。
平山王府不过是他短暂停泊的一处港湾。
“小鱼,你要出去么?”吉尕问。
小鱼是幼时奶娘经常唤沈独鱼的小名儿,不知道从哪里被吉尕听了去,不爱喊“九殿下”,就爱喊这私密的小名。
少年人最近似乎快到变声期了,沙哑的嗓音咬着这两个字,无端端听出股亲昵来。
老仆头一次听到吉尕这么叫时又变了脸色,暗地里不知提醒了这位小祖宗多少次,吉尕像是听不懂一般,还是这么叫着。
小鱼小鱼,沈独鱼听着竟然也没有多少冒犯感来,只觉得新奇。
好似他和吉尕之间,吉尕才是那个长兄。
“小鱼。”
少年又叫了他一声,沈独鱼回过神:“我要去军营一趟,你要不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