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惊春感觉他们现在的对话太过普通寻常,以至于不该是他和太子之间会有的交谈,只是太子还在问,他便需要答。
“臣在劝学殿两年有余,与殿下一直合不来。臣自知枯燥无味,若非……也不会引起殿下注意。殿下至今都不曾发罪臣,也不曾向旁人告知,臣下已经感激不尽。”
他苦涩地说道。
这正是莫惊春同样无法憎恶太子的缘由。
莫惊春自然可以将一切全部都赖给太子,毕竟那精怪是为他而来,惩罚也是为他而来。可是莫惊春到底不是这般人,精怪所谓的外力都与太子无关,他并不清楚,便也没有所谓对错。
而在洞察了莫惊春的隐秘后,太子最初除了好奇的举动,并无过分紧逼,也从未向旁人尤其是陛下谈及此事。
只是到了最近两次……莫惊春的脸色不由得一白。
公冶启不以为意,随性地说道:“天下第二个长着兔尾的人或许难寻,但是再找一个有趣的人还难吗?”
莫惊春一顿,只见太子带出一个肆意任性的笑容。
“孤看中的只是你。”
摒去夫子的代称,独独一个“你”字。
莫惊春蓦然心口狂跳。
…
太子这半日的心情还算不错,虽然也有些压抑,但还算理智,甚至还读了点书。只是午间,在莫惊春与太子一同吃午膳的时候,仿佛昨日再现,刘昊脸色苍白地出现在门外,“殿下,陛下召您过去。”
时隔数日,与先前的狂喜不同,刘昊此刻的苍白尤为突兀。
太子和莫惊春都是敏锐之人,心下登时泛起不祥的征兆。太子三两步跨出门去,立在门口回望,“夫子,你也去。”
他语气之果断,就连莫惊春都来不及细思,便立刻跳起来跟在东宫一行人的身后。
没有先前危险精锐的侍卫跟从,跟在太子身旁的都是以往东宫的侍从,好像一切都回到了从前,太子之前的欲狂疯癫是在梦里。但是此刻一步步赶往长乐宫的惊慌,却是难以消弭。
刘昊向来稳重,最近两次失态,都是在劝学殿。
而每一次,都与永宁帝醒来有关。
只是上一次是好消息,这一次……
长乐宫的宫人进进出出,太医们在偏殿聚着如丧考妣。再多的汤药灌下去都无济于事,皇帝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再多的拖延也是痛苦。
他们今日一直在商议,直到午时,他们绝望地发现即便再拖,也只能再拖上几日的时候,一直安静不说话的老太医拍板下了决断。
施针。
老太医不是太医,他是御医。
只是永宁帝喜欢这么叫他,宫内上下,也便称他为老太医。
老太医的医术是太医院的顶尖,他说施针,那便是施针。
“可这一针下去,陛下虽然会醒,却也……”
有机灵的太医心下惶然。
老太医面沉如水,亲自入殿施针。
他自是知晓其中的危险,只不过帝王早早就将这事嘱咐于他,“到了回天乏术之时,再替寡人争得片刻清明罢。”
等永宁帝看到老太医满头大汗立在床边收针的时候,他便知道时辰到了。
他动了动,居然还有力气自己坐起来。
浑身上下是多年来不曾有过的舒适有力,在宫人端来汤粥时,他还吃下了几口。
皇后是第一个赶到的,第二个是太子。
永宁帝抬手招了招,笑着说道:“站那么远作甚?”
宫外的皇子与宫内的公主纷纷赶到,哭作一团,并有接了旨意口谕的王爷重臣们纷纷入宫,不多时就将整个长乐宫正殿都挤得满当。
莫惊春的身份本来不够出现在这里,甚至顶多站在外头的明堂,却因为是太子带他过来,不得已站在了次间与梢间的交界,隐约能够看到坐在龙床的永宁帝,与底下跪倒一片的皇子皇女,还有好些躬腰立着的王爷老臣。
闹哄哄一团,仿佛这不是人间之悲哀,而是最大的利益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