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建州府,拥府兵三千,但凡下官一声令下,大人是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建州府的。”王怀仁继续道:“可下官也知道,大人能不能出建州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证据一旦呈给圣上,下官不仅保不住自己,还有可能连自己的三族都保不住。故而下官此番,是来向大人讨个活路……”
他一顿,复又道:“也替全建州府的百姓,向大人讨个活路。”
封令铎心头微讶,“你……什么意思?”
王怀仁仍然是笑着,“建州府的陆路关卡共十二处,可舍利塔倒塌距今不过一个时辰,下官想知道叶少卿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证据送出建州府?所以下官猜想,叶少卿一行一定走的不是陆路,而是水路。”
见封令铎不言,王怀仁继续道:“闽南多雨,河流纵横交错,水路出闽南不仅可行,而且因着河道宽广,很难设下关卡,你们便完全可以水路先出闽南,而后再转陆路上京。封大人?下官说得可对啊?”
他举手,示意府兵将一个发信号用的震天雷取了过来,笑道:“下官方才说,闽南多雨,河道纵横复杂,且如今正逢夏汛,若是建河上游的乌石陂决堤,顺流而下,想是无论如何都会阻碍叶少卿一行,届时下官也不怕追不回证据。”
“你要……炸堤?!”封令铎脑中轰然,惊愕得几近哽咽。
梅雨、夏汛、若是再加上乌石陂决堤,莫说建河无法通行,就连建州府辖下七县都恐成泽国!
“王怀仁,”封令铎神情阴悒,语气里已经是沉沉的肃杀。他上前几步,紧紧攫住王怀仁的视线,冷声警告,“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王怀仁闻言却笑开了,“下官乃一州知州,熟读刑统疏议,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贪墨是死罪、渎职是死罪、勾结山匪是死罪、毁堤也是死罪……既然都是死罪,下官当然不介意多拉点人一道。毕竟下官可是听说,黄泉路冷寒至极,多点人,也多点热闹。”
“怎么样?”王怀仁迎着封令铎的目光上前,语气温沉地问:“您是要放建州百姓一条生路?亦或是……踩着他们的尸骨,来铺您自己的政绩?封参政,您不妨想想?”
王怀仁说完便举起了手,对府兵示意——三、二、一……
“江口码头上岸,从信州经陆路上京。”
王怀仁听完什么也没说,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确实,信州距离建州最近,且属于江南东路管辖,若是从此处上岸,那本官确实是鞭长莫及。”
他说话间,又抬头看了看天,颇有些惋惜地对封令铎道:“可惜如今距离证据上船,已经快半个时辰了,我就算是派快船去追,大约也是追不上的。下官赌不起,故为确保万无一失……”
“封参政,”王怀仁笑笑,无奈道:“对不住了。”
话落,一声惊响在雨幕中炸开。
封令铎错愕地看着那只放空了的震天雷,听见王怀仁沉而缓地道:“抓人。”
“若遇抵抗,不必留活口。”
*
“什么声音?”
雨声萧瑟的建河边,姚月娥回头,望了眼身后水流的方向。
今日因着暴雨,她给大家放了一天的假,没让窑工上窑。方才,在得知证据已顺利从舍利塔里被取走后,姚月娥在齐猛和卫五的护送下,暂且离开窑厂躲避。
前行的马车被风雨阻了道,几人不得不在建河边停下整顿,也就是在这时,姚月娥听见了远处那一声渺远的声响。
那动静不像是天雷,仅仅一声,之后便再无踪迹。姚月娥心中狐疑,直到听见身侧的卫五笃定地回了句,“是爆炸。”
姚月娥和齐猛都愣住了。
建州这地方,一没开山,二没战乱,如今毫无征兆地起了爆炸,其声之烈,听着根本就不同寻常……
“难道是……他们出事了?”姚月娥喃喃,惊疑不定地望向卫五。
暗卫也着实拿不准,只对她道:“无论如何,卑职接大人之令,就是要护姚师傅安全,既然如今局势不定,姚师傅还是赶快上车,随我们先出了建州的地界吧。”
“不对……”齐猛的声音打断了两人。
姚月娥回头,便见齐猛怔忡地盯着浑浊汹涌的河面,轻声自语到,“这建河……似乎是涨水了。”
“什么?”姚月娥不解,跟着齐猛看去,只见一刻钟之前还在河边的一块石头,如今已经被淹没得只剩一隅尖顶。
卫五见状当即便明白过来,问姚月娥到,“这条河的上游,筑有水坝之类的东西么?”
“乌石陂……”姚月娥脸色煞白,失魂地盯着涛涛江水,“建河上游,是闽南路最大的蓄水陂,名唤乌石陂,若方才那声爆破,炸掉的是乌石陂堤岸……”
没说完的话断在喉头,姚月娥抬头望着伞沿上连成密线的雨,胸口像是倏地压上了一块巨石。
她忽然就明白了,闽南路的那帮人要做什么——为了阻止船只送出证据,竟不惜让建州府辖下七县百姓都跟着送死……
如此情形,只怕是封令铎和叶夷简都没有料到的。
一道冷白色的闪亮倏尔滑过,天边接着便响起轰隆隆的闷雷,像眼前奔腾的河水碾压过心口,姚月娥觉得快要喘不上气来。
“姚师傅,”卫五唤她,声音染上急切,“快走吧!趁着洪水未至,先随卑职出了建州府再说。”
长河奔流,她脚下步子却不曾挪动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