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道:“韩擒,你脸红了。”烛光都掩不住的红。韩擒掌风欲起,想把蜡烛熄灭,可又怕唐青看不着路,硬生生忍了回去。行经齐州,正如唐青所言,那一家苦于生计的农户,于这并不安稳的世道中,既非第一户,也非最后一户。齐州境内,郡城里的百姓尚可勉强每日裹腹,可城中能够安置的人数有限,绝大部分人分散在各个县乡里。他们只能替地主乡绅干活,换取定量的粮食,或租赁田地,终日守着地。唐青和李秀莽中途与军队分开片刻,两人延田垄走,见到几家租了田的农户正在劳坐。唐青停下,隔着半亩田的距离,窥见农户们满目愁容,遂问询缘由。那农户道:“公子是哪里人士。”唐青声色温和。“我与兄弟从陇州而来,做些小本生意,原以为到了齐州可施展一番抱负,却见居住在齐州境内的当地百姓们似有心事,一路所见皆愁云惨淡。”旁的妇人道:“这世道谁高兴得起来?眼看就快到壮月了,今年的收成还不知能有多少,而今家中愁着田税能不能按时交上,交完了可还有余成的粮食填肚子。”除了跟地主上交的田税,给官府交的苛捐杂税,亦得一样不少。这年头才安定下来多久?连年不减的征收税赋压得百姓喘不过气,没觉得当今年头比战乱的那些年舒服多少。唐青与李秀莽对视,道谢之后,默然离开。他们继续沿着乡道徐行,唐青语气低缓:“自出了兖州,陇州境内还好些。从齐州到襄州,咱们需得做好心理准备,只怕情况会越来越不安稳。”不禁感慨:“苛税猛于虎啊。”他们此行便为改革,近些日子数次如这般走到百姓中,核实查探真实的具体情况,回去后加以记录。唐青擅用行文陈述,李秀莽有一手令人喟叹的丹青之术,是以他写,对方稍着小画,图文并茂,已记载小半本卷册。两人在马车内伏案忙碌半日,唐青落下最后一笔,顿觉手腕酸胀。笔尖方落,被李秀莽眼疾手快地握稳。唐青凝神,浅笑道:“多谢。”李秀莽松了手,观唐青面色有些虚白,蹙眉道:“大人先歇息,往后的时日还长,何必勉力透支身子。”他说着就要下车:“我去为大人备点药。”唐青揉着手腕:“有劳尚书郎。”守在外头的兰香立刻端了盘吃食进来。“先生,这些米糕是兰香从方才经过的镇子上,跟一户地主家买的,您垫垫肚子。”一番精力耗损,唐青体力和精神已然不支,夹起米糕缓慢食用,待补充体力,精神跟着有了些许好转。车壁外响起道低沉的问候。“先生。”唐青撩开帘子,嘴里还咬着半块米糕。他垂眸,吃完后才回应韩擒,道:“统领。”韩擒目中流露关切:“身子可还好。”唐青眉眼微弯:“无妨,只是忙过了时辰,尝几块米糕精神好了不少。”兰香左右瞧瞧,从宫内到宫外,再瞧不出些耐人寻味的意思就是犯蠢了。便笑道:“先生,方才奴婢要下镇买米糕,还是大统领遣护卫送奴婢过去的。”唐青眼中笑意流荡:“还是统领考虑周到,兰香给你们添麻烦了。”韩擒微微摇头,目光停在青年的面庞,在失态前牵动麻绳,喉结滚了滚:“我到前方探路,先生好好休息。”兰香道:“大统领放心,奴婢定然尽力照顾好先生的。”待韩擒策马去了前方,唐青放下竹筷,禁不住叹笑。“兰香,你何时变成统领府上的丫鬟了,怎么什么都与统领汇报?”兰香含糊应答,垂首乖乖道:“今后不会擅作主张了。”唐青:“我并非责怪你。”兰香点点头,一双漆黑透亮的杏眼睁得圆溜。“兰香明白,可适才却为兰香的不是。”她抬起右手做了个立誓的姿势:“这辈子,兰香只先生一个主子,无论先生今后与何人……兰香待那人决不不会如待先生这般。”唐青从现代而来,过去并不信奉神明,可一遭穿越,对这些事神鬼之事便起了敬畏。他道:“不要轻易起誓,有你的这份心就够了。”二人叙着闲话,直到唐青把李秀莽送来的药服尽,在药效的催促下,方才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觉不安稳,醒时车外暮色昏暗,正值傍晚,下了一场夏日骤雨。官道四周的树群纷纷摇响,唐青让兰香把帘子扯开些,凉丝丝的水汽沁拂肌肤,顷刻间使得他精神几分。兰香道:“将士在外头支了帐子,一会儿奴婢去借地生火,把晚饭做了。”许是乐极生悲,唐青才感受间刻这场苦夏骤雨的清凉,当天夜里还没睡下多久,人便发起烧热。韩擒巡值经过,特意留神,敏锐听到唐青沙哑浅短的梦呓,曲指敲了敲车门,兰香睡眼惺忪地拉开。“大统领?”韩擒借着火把的光线,将躺在里头的人看了个模糊的轮廓。“他不舒服。”兰香一个哆嗦,立刻回了睡榻,伸手摸去,先生素日里微凉的肌肤果然正在发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