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伙人围成一个圈,或站或蹲,手里、身上都是满满当当的装备。
“其他大型的设备顶多下午就到。”带队赶来的伙计不是别人,是我那可靠又懂水利的高六,正色说道,“现在不确定传讯中所谓的山洪是什么意思,是否跟邱家村当年的山洪灾害一致,我们的人会按照现实中大灾害的顶格规格来进行准备。”
她是半小时前到的,急行军之下还有些疲惫,但带来的是好消息:
掮客教官那边已经和附近几个县城的基层对接好,正在撤离周边人群,调动大型器械;徐佑他们带着伙计在帮忙维持秩序(主要是以邪恶阴险的土匪面貌震慑一些低素质刺头,施展一些灰色手段,免得基层同志们在规矩框架内受委屈);
老闫他们也比较忙碌,正在用金钱开道,安抚撤离人群的损失,进行疯狂“撒币”。
相关的事情交给各位伙伴,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就跟各位才来的伙计们同步了一下之前的信息细节。
这里就出现一件很叫我意外的插曲。在我提起那场实际上只证实于邱家村村民口述中的山洪后,高六和一名戴着厚款眼镜的伙计严肃讨论了片刻,就疑惑道:
“二十多年前发生的……确定是山洪吗?”
我被问得一愣。不是山洪,那是什么。这种事上邱家村的人应该不至于认错吧。难道“我”传来的最后讯息有什么问题。
话题还没正式进入讨论,“我”给的信息在一开头就已经打上一个巨大的问号,也的确让人有点提心吊胆。
更麻烦的是,不知道为什么,从那以后我们没有再接受到来自邱家村的任何信息。而我和张甲随身的东西却依然在无声无息地减少。这似乎意味着我们二人依然在不断的进入邱家村的桃花源中,有使用随身带进去的物品装备,但却没有再沟通外界。
眼下断联的原因不明,这条意义不明的最后通讯就成了我们唯一能参考的东西。我是发自肺腑地不希望这条简讯出什么真伪错漏问题。
不过专业的事情上,我还是更相信专业人士,没有固执己见,就老实讨教问:“那有什么类似的情况,会让人产生误解或描述偏差吗?”
高六想了想:“村民们对‘山洪’的记录,大概是夜半混乱时,发现有大量泥沙摧毁了房屋,山体出现横移剥落,天上又有暴雨下落。再加上所谓的暴雨也没有浇灭的大火……”
“那不就是山洪吗?”张甲一拍大腿,“泥石流、山体滑坡、大暴雨,没毛病啊。”
那厚框伙计当即大摇其头:“不对不对,不是泥石流。[山洪将至,从地来],可能是一场大规模的砂涌。”
我一怔,对这个词倒不算陌生,但还是下意识看了看四周似乎十分干涸光秃的泥土,多少有点惊讶。
“这儿也能发生砂涌?”
高六道:“顾问你一路过来应该有注意到,进入邱家村范围前四周的植被相当茂盛,说明本地的地下水应该是不缺的。”
不得不承认,高六和厚框伙计的话大概是对的。如果在多年前发生的、眼下邱家村的桃花源中即将爆发的,都是某种程度剧烈的砂涌,似乎就能解释很多当前的现象。
看张甲和一些伙计已经在瞪大眼睛瞧我,我没有当谜语人,简单解释道:
“高六的意思是,邱家村在多年前遭遇的实际上是一场大地震。”
张甲大骇:“地震?”
“对,一场剧烈的地震,土壤直接发生了液化。整个地下结构的固体骨架孔隙被破坏,四周变得黏稠……泥沙地下水混合,高压液体喷涌而出,一瞬间形成几米高的泥沙柱子,周围的山体横斜轰倒……那时候,紊乱的天光会是血红的。”
对于在黑夜和混乱中的人们来说,看到四处仿佛妖影般无法熄灭的血色光芒,目之所及,是不知为何从几米高的地方覆盖下来的大量泥沙,四周是喷涌到天穹再落下的高压水……理解为山洪、泥石流,是很有可能的。加上混乱中确实可能起了大火,人在惊恐中的记忆认知或许就出现了偏差。
这种偏差势必会成为邱家村的人们无法摆脱的疑问,哪怕在桃花源的美梦中,也会时时惊悸陷入短暂的噩梦,怀疑起自己遭遇的天灾到底是什么,并在这种不可名状的困惑中,渐渐将天灾解释为狡诈的妖魔。
我说,由衷感到了刻骨的寒意。
在那种灾难的巨变中,暴露在室外的人被泥浆裹挟,大概没有什么呼吸的空间,几分钟内就会窒息死去。而在房屋中的,如果躲在某个角落残骸,则要多挣扎痛苦片刻。
只是那种光景未免太过凄凉。我几乎是在眼前马上闪过了画面,意识到邱家村的这场桃源梦是何等恐怖。足以让土壤液化的高压环境下,村民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那么,人就会变成蛇蜕。”
张添一轻声说,“怪谈的畸变往往不会完全脱离周围的环境进行构建,也许这种灾难中的细节,就是传讯中所谓[蛇蜕]和[牛反刍]的由来。”
我们都陷入了沉默,半晌,我才在某种难以忍受的死寂中,再次回想了一遍来到此地后收到的所有来自我自己的传讯,意识到一个非常残忍的事情:
为什么进入邱家村的我明明有通讯工具在手,却吝啬于清晰的表达,只给外界的我们传达一些近乎谜语的简短词语?只做描述,不给结论?
为什么通讯工具作为实物能带入到那个我们看不见的邱家村,为什么我们能直接接收到地下涡流中的信号来沟通桃花源内外?
为什么我们只来到这里片刻,对于进入邱家村的我来说,却似乎时光流逝飞快,已经经历并了解了许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