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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节(第1页)

崔珣颈侧伤口已经敷了伤药,鲜血已然止住,只是说话时还是有些疼痛,他牵着康居马,哑声道:“上马吗?”李楹抿了抿唇,低下头去:“我还是骑纸马吧。”两人俱有心事,俱不敢开口,只能各自骑着马,往牛家村里沉默走去。牛家村里的浓雾已经完全消失了,通往万壑山的小径畅通无阻,万壑山陡不可言,唯有牛家村这段山路还能勉强前行,过了万壑山,便来到了巩州城。到巩州城山脚的时候,两人已经爬了一天一夜,虽然有马匹代步,但仍然疲惫不堪,崔珣寒症入骨,夜间凉风侵蚀之下,他只觉四肢百骸都阴冷疼痛,浑身更是半点气力都无,连牵马都牵的勉强了。他摸向自己的袖中,那里还收着一瓶红色药丸。但他手指刚握紧玉白瓷瓶,李楹就看了过来,崔珣手指不由放开,李楹抿了抿唇,她没说什么,只道:“十七郎,我们休息一下吧。”荒林之中,一顶四周罩着厚重纱帛的步辇停放在枯叶之上,步辇里面燃着凤鸟纹香炉,炉中燃着香炭,暖融舒适,崔珣昏沉沉的躺着,李楹俯身,去探了探他额头温度,果然温度滚烫,李楹蹙眉,煎了碗伤寒药,一匙一匙喂他服下,崔珣无意识的配合着,一碗药喝完,他还是有些神智昏乱,他想开口,却牵动脖颈伤处,疼的微微蹙眉,李楹见状,说道:“不要说话。”她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不想听。”崔珣闻言,真的慢慢闭上眼睛,不再说了,李楹也没再说话,而是不断用帕子擦拭着他额头渗出的细密汗珠,反复几次后,她又探了探他额上温度,发现高热有些退了下来,她这才略微安了安心,崔珣闭着眼睛,似乎沉沉睡了过去,李楹将白色狐裘盖于他的身上,然后也躺了下来,侧着身子,呆呆看着他。她恍惚间,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那是在宫中废弃的荷花池,她在池底,他在池上。她其实到现在也没明白,他明明那般讨厌莲花,为什么会愿意到这荷花池畔独自饮酒?或许,是因为荷花池已经废弃,里面莲花全数枯萎,一株都不剩,那腐败枯杆和灼灼莲花也没什么关系了,又或许,是除夕那晚,宫中四处喧嚣,只有这荷花池勉强算是清净,再或许,是他在自我厌弃,他不愿看到盛开的莲花,倒愿意看到枯萎的莲花,种种因由,李楹并不知晓,只能猜测。但无论是何因由,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遇到了他。她还清晰的记得,看到他第一眼的模样,眉眼艳极,将满天的绚烂赤霞都比了下去,望之使人惊叹,但这般艳极的眉眼,却有着极为苍白的面色,还有极为冷淡的神情,他裹着白色狐裘,坐于池边饮酒时,整个人不真实极了,彷佛稍一触碰,他就会消失不见。李楹手指,慢慢抚上崔珣面庞,虎狼之药停用,他面色又变得苍白起来,她好像又有了荷花池那日的感觉,完全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会消失不见。她怔怔的,手指抚向他脖颈伤口,伤口有些深,如果灵虚山人再割深一寸,他就会真的消失不见了。一阵后怕从她心中涌来,后怕之后,便是愧疚、不安交织的情绪,李楹看着崔珣,毫无睡意,崔珣闭着眼睛,忽然开口喃喃道:“明月珠……”李楹垂眸,道:“不要说话。”她抚着他脖颈伤口,莫名又有些气恼:“你不疼吗?”崔珣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他只是哑着声音道:“明月珠,你知道,我撑不到岭南的。”李楹咬着唇,她问:“去岭南,对你就这么重要吗?”崔珣安静片刻,说道:“嗯,很重要。”“你为什么不能让别人去?朝中那么多官员,你手下那么多暗探,为何偏偏要你拖着病体去?”“我信不过别人的。”崔珣每说一个字,都会牵动脖颈伤口,他疼痛蹙眉,但仍然认真和李楹解释,声音嘶哑之下,愈发显得艰涩:“除了我,还有谁在乎他们五万人的冤屈?”李楹沉默了,是的,除了他,谁在乎?所有人都在向前看,只有他执着于过去。他外表看起来潋滟绮丽,勾人魂魄,实际上,就是一个执于一念,困于一念,不合时宜的,痴人。崔珣又道:“明月珠,你我心中,都有着比情爱更重要的事情。”李楹手掌搭在他心口,他病体残躯,心跳不如常人有力,但也一下一下,从未放弃,李楹闷闷道:“为什么,一定要这样?”未等崔珣回答,她就忽自嘲道:“不过,我也没有资格说你。”她昨夜,也没选择情爱。“明月珠。”崔珣轻声道:“你在百姓和我之间,选择了百姓,你其实,不需要对我感觉内疚,因为我一丝一毫,都没有怪你。”李楹愣住,正想问他,是真的不怪她,还是只是为了安慰她这般说的?这世上任谁被放弃,心中都不会好受的。就如她被阿耶放弃一样。崔珣刚想开口说什么,胸腔忽涌现一股刺痛,那是被借魂灯所伤的伤处,就算灵虚山人死了,这伤一时半会也好不了,他剧烈咳嗽起来,李楹唬了一跳,忙抚上他胸口顺气:“昨夜你在云泽坛,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和灵虚山人赶到的时候,你就好像已经受了伤,是紫云观的道士伤了你吗?”崔珣好不容易止住咳嗽,他摇头:“不是。”“那是谁伤了你?”“借魂灯。”“借魂灯?”“灵虚山人在借魂灯上设下三障,灾障魔障业障,只有闯过三障,才能拔掉灯芯,但我没能闯过去。”“三障?”李楹疑惑:“那为什么我没有遇到?”崔珣微微笑了笑:“因为你是一个拥有琉璃心的人,琉璃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所以三障,对你根本就没有用。”李楹喃喃:“是这样吗?”崔珣点头:“是这样。”他顿了顿,又说道:“明月珠,我并不是因为安慰你,才说不怪你放弃我,我此生能够得到琉璃心的眷顾,就已是莫大的幸运了,我又怎么会怪你呢?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不会怪你的。”李楹眼眶微红:“可是,我却怪你。”她背过身去:“怪你不跟我商量,就胡乱吃药,那药固然可以让你一时之间身体好转,但长此以往,会伤了根本,到时候就会像灵虚山人所说,十载变成五载。”崔珣沉默片刻,他道:“我从岭南回长安后,就不吃了。”“你还要吃?”李楹不由坐了起来,她又气又急:“你是真不想活了?”崔珣捂着咽喉,也艰难坐起,他靠在步辇柱上,这几个动作,仿佛耗尽了他全身力气,他微微喘息,苦笑:“你也看到了,我这样子,根本去不了岭南。”他脸上面色,是如纸般惨白,连续几日的舟车劳顿,他根本承受不了,他如今的身体,实在无法支撑一千七百里的长途跋涉,而就如他所说,他与她,都有着比情爱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李楹知晓她是无法阻止他的,她心中酸楚,咬牙不语,崔珣见她模样,他搜肠刮肚,笨拙想着安慰她的话:“明月珠,回长安后,我会遍请名医,调养身体的,就算只有五载,这个时间,也很长了,也许这五载,我会找到一个如同药神孙思邈这样的名医,会治好我的病……明月珠,我会和你长长久久的。”李楹垂首,久久都没有说话,正当崔珣以为她还是没有原谅他时,她却忽然轻声说了句:“不要长长久久。”崔珣愕然。她是不愿再和他一起了么?他果然伤了她的心。他黯然神伤,李楹却仰头,看向他,目光温柔:“十七郎,我改变主意了,和长长久久相比,我更想珍惜当下,不管你是还能活十年,还是能活五年,我都会珍惜接下来的时日,我会帮你翻案,我会陪你治病,接下来的每一日,我都会和你在一起。”她顿了顿,又道:“十七郎,你说,你得到琉璃心的眷顾,是莫大的幸运,而我,能遇到一个世间最为坚韧之人,看着他于漆黑长夜,累累伤痕,蹒跚前行,这也是我莫大的幸运。”她慢慢靠到他怀中:“我真希望上天能够垂怜我们,让我们在一起的时日,能够多一些。”纱帛步辇内,燃着的香炭炭火微明,幽香袅袅,李楹字字真挚,崔珣心中只觉如暖流道道淌过,他想伸出手,去拥抱李楹,但脑海中,却一直不停回想起业障画面,他心中天人交战,许是风寒汤药的作用,让他脑海渐渐昏沉,最终还是情感战胜了理智,他渴慕的伸出手,圈住李楹的身子,将她珍珍视视的搂入怀中。虎狼之药,崔珣又开始吃了。只不过这次不同的是,没有瞒着李楹。但他每次吃的时候,还是会避开李楹,不会当着她的面服下,可就是因为这样,李楹反而更加难过,她看着崔珣稍显好转的面色,移开视线,盯着地上的碧绿青草,故作轻松的缓颊道:“出长安的那一日,你跟我说,如果惹我生气了,就折一千只草蚂蚱,让我原谅你,可如今,你一只都没折,我就原谅你了,这样想来,倒觉得让你占了好大便宜。”崔珣闻言,垂下双眸,拔了地上的野草,折好一只栩栩如生的草蚂蚱,递给李楹,李楹摇了摇头:“不要。”她顿了顿:“说了原谅你了,就不要你折了。”崔珣掌心握紧草蚂蚱,他垂首,一句话在心中萦绕多时,终于还是喃喃说了出来:“明月珠,我总觉得,上天还是垂怜我的。”“嗯?”“因为它让我遇到了你。”崔珣低低道:“这世上,没有比你对我更好的人了。”世间诸人,有人对他是痛恨,有人对他是厌弃,有人对他是欲望,有人想杀了他,有人想利用他,有人想得到他,唯独只有她,会鼓起勇气去探究他、靠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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