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之喜欢吃娘亲做的饭。
“适儿,痛不痛?”
冷静下来的娘亲,看着满身鞭痕的奕之,颤抖着蹲了下来,手想碰碰他的脸,又不敢碰。
偏偏他仰起头来,冲她笑着,将脸贴到她掌心,“娘亲,不痛的。”
鞭痕烫的她手掌生疼。
“娘亲去给你做饭。”
她不敢再留,匆匆起身,奕之只能看见她的背影。
他撑着起身,身子摇晃一下,忙扶住了一旁的太师椅。
他要在娘亲回来之前上药,然后换一身干净衣服。
脱下被鞭子抽得破烂的外衣,有些碎布几乎嵌到了伤口里,他咬住一块木头,将脏东西挑出来,然后上药。
他很熟练的清洗着身上的汗水与血渍。
那么小的孩子,身上的伤一层叠着一层。
清洗的时候,不小心磕到凸起发烫的鞭痕,奕之眼角微红,生理性的眼泪将落未落,他小小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洗好之后,他又拿出了药膏盒子,药盒里面的药膏已经见底了,他在边边角角剐蹭一圈,刮下了绿豆粒大小的药膏,小心地抹在方才磕碰的地方。
这些事情大概用了半个时辰。
奕之也不着急,他慢慢地向院子走去,尽力不蹭到伤口。
他也不必着急,娘亲之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进了鸳鸯谷后被谷主收为徒弟,向来不必自己动手做饭的,她唯一会做的,只有酱肉面,有时候白粥都会熬出糊味。
又等了一小会,娘亲端着一碗酱肉面走来,还带着一小碟醋。
肉切丁,每颗都有指肚大小,炒熟后加入鸡蛋,黄瓜丁,最后加入黄豆酱炒酱色,香气扑鼻的一大勺酱,盖在热气腾腾的面上。
奕之期待地看着她。
他换了一身高领的衣衫,长袖高领,将他身上的伤痕很好地遮了起来,就像之前什么都未曾发生。
然而,从她的角度,依旧能看见藏在领子下的纱布,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她鼻头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这是她的孩子啊。
她看着他,从只有一丁点大,到如今的模样,他这样信赖她、依赖她、爱她,乖巧懂事,聪明伶俐,从没让她操过心,是全天下最好的孩子。
但她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迎着奕之期盼的目光,她狼狈地放下面,“……吃吧。”
她急匆匆地离开,只怕再等片刻,情绪便会再次崩溃。
奕之看着娘亲离去的背影,没有挽留,只是看着她的身影变成一个小点,最后不见了。
他收回目光,挑起一筷子面,浓稠的酱汁挂在面上缓缓淌下,大块的肉堆在筷子上,诱得人食指大动。
这份酱肉面,是母亲的歉意。
他不怪娘亲,她只是生病了,她被困在无望的过去,一次又一次地重温着灭门的那一天。
那夜,大火烧红了半边天,她的丈夫,微笑着将她的女儿剖了出来。
她的父亲根本没想到人人称赞的好女婿会突然动手,他的背上还插着一把匕首,他就带着这把匕首爬啊爬,强撑着一口气,要去救他的女儿,告诉她,让她快跑。
可还是迟了。
她恨那个男人,更恨自己。
她永远都忘不了男人掐着她脖子时,说的那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