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宫内出了些事,我们需要快点进宫。”追风在窗外低声道。
沈时纣恰好穿好衣服,直接从窗内翻了出去。
此时已经是申时末,每到了这个时候,白青柠都会在自己的厢房内待着,不会再来找沈时纣,所以沈时纣离开的很放心,他与追风两人照例翻墙出院子,上了院外的马车上之后,追风才与沈时纣说具体的事情。
“是太子出了事。”上了马车后,沈时纣开始把身上刚穿上的粗布棉袍脱下来,换上金吾卫的玄色劲装,腰间也裹上精铁牛皮宽腰带,他换衣服,追风便在一旁站着帮着递衣服,一边递一边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
追风道:“之前清河裴氏的事情,圣上已经定了,要将清河裴氏连降三级,迁出京城去,让清河裴氏回到清河老家去。”
清河裴氏的起源地就在清河,大奉以武立国,而裴氏是一直追随先帝开辟疆土的文臣,虽体弱,但足智多谋,早些年定国安邦时,裴氏在朝中一干武将之中几乎是独秀一枝,全靠裴氏定策,大奉前期才能稳固国本。
裴氏这么多年在京中早已是士族之首了,突然被圣上打回清河老家,怕是全族蒙羞。
日后,京城再无裴氏了。
“然后呢?”沈时纣套上袖口的精铁护腕,问道:“太子又去替裴氏求情了?”
“对。”追风道:“不止是他自己求情,他还找了一些世家一起联名上书,请求圣上看在清河裴氏在大奉多年呕心沥血、鞠躬尽瘁而从轻发落。”
这种话明面上说的好听,但实际上,不过是联合世家给圣上施压罢了。
清河裴氏是太子的母族,相当于太子的左膀右臂,太子的舅舅,也曾是太子的启蒙恩师,太子是由皇后一手抚养长大,太子对清河裴氏十分信赖,他将清河裴氏看成是自己最大的依仗,现如今,他的依仗要被圣上亲手削掉,他当然不允。
每一代的帝王与太子之间,似乎都有这种矛盾。
日益衰老的帝王与日渐长大的太子,握着权势不肯松手的帝王与渴望权势试图争夺的太子,朝堂局势复杂,帝王与太子这两个称号,天生就带着些敌对的意味。
当年少的狼崽子试图用自己的尖牙去威胁狼王的时候,就已经触怒了多疑的帝王。
元嘉帝被太子激怒了。
当太子带着朝臣上奏的时候,元嘉帝感受到了威胁,他仿佛看到了太子威逼自己禅位的画面。
元嘉帝生性自负自私,最厌的便是别人威胁他,早些年他为了得到清河裴氏的助力,娶了皇后为中宫,这是他后悔了半生的事,而他与那个让他厌烦的女人生下来的儿子,现在又拿着清河裴氏为刀,转过来捅他。
可他已经不是刚刚登基、根基不稳的少帝了,他是手握朝纲,震慑四方的元嘉帝,是稳坐朝堂几十年的皇帝,他只要抬一抬手指,就能将清河裴氏连骨带肉削的血肉模糊。
所以他动手了。
“圣上将清河裴氏贪污救灾款的证据拿出来了。”追风道:“本来,圣上似乎没打算重罚清河裴氏,只是想要将清河裴氏打回清河罢了,过几年太子继位了,还可以把清河裴氏重新启用回来,不过是几年而已。”
“但是圣上被激怒,砸出了清河裴氏贪污的证据,那事情就不一样了。”追风的语气渐渐冷沉,连声音都跟着降低了些,像是怕被外面的人听到一般,低声道:“咱们大奉一向重刑,特别是在贪污受贿这样的案子上,上一个被处理的贪污受贿案,还是五年前。”
提到五年前那场案子,追风整个人都打了个哆嗦,他说道:“那个案子当时牵扯了大概有十几位朝廷官员,被圣上交给了北典府司沈蕴玉,沈蕴玉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崛起的,他经手过的每一位朝廷官员都活着,但是每一个都活的生不如死,断手断脚都是小事儿了,沈蕴玉擅长的是磋人骨,那简直,啧。”
这时沈时纣已经换好了衣服,闻言挑眉道:“这案子交给沈蕴玉了?”
他知道沈蕴玉是谁,之前在皇宫的时候还看见过对方,不过只是擦肩而过罢了,沈蕴玉身份特殊,他是圣上的孤臣,不与世家联姻,不与朝臣交好,从来不会与任何人有过多牵扯,而他端亲王世子的身份太过敏感,沈蕴玉每每见了他都是要避开的。
沈时纣对沈蕴玉的印象就一直停留在一身绯色绣银锦衣卫的官袍和一张俊美锋锐的脸上,别的都不记得太多。
“对。”追风点头,又道:“此时牵扯到朝中大臣和世家,又牵扯到当朝太子,能办的下来这个案子的,也就只有沈蕴玉一个人了,太子也被禁足东宫,不允许出入,朝堂上的人都能看出来圣上对太子下了狠心了,若非本朝三皇子早早就废了,说不准现在朝野都会因此动荡,沈蕴玉还亲自去查太子的身家了。”
朝中孤臣其实不少,没有依靠,没有联姻,没有出身的,多的是,但是能像是沈蕴玉这样敏锐聪慧、心狠手辣的只有他这么一个,圣上偏爱他不是没道理的,他是一把最锋锐的刀,圣上交给他多难办的事情,他都能办好。
沈时纣微微点头,记下了这个人。
他近日将朝中的人都捋的差不多了,也列出了一份能重点结交的人脉,只是暂时还没有下手。
“而且,近日属下察觉到北典府司有人一直跟着我们。”追风又把自己今天早上看到的事都说了一遍,说到最后时,语气有些许的狐疑:“属下也不知道扆崋是什么事引来了北典府司的调查,总之,现在还有几个锦衣卫蹲在雾林院呢。”
沈时纣的眉头也跟着拧起来了,他此时已经换好了衣服,闻言“嗯”了一声,道:“先记下,查一查。”
此时,马车已经晃晃悠悠的走到了外京的大道上。
追风把所有的事情都禀告完了之后,才发现今日他们世子的脸色格外的好,平日里沈时纣每次离开雾林院、去皇宫巡逻的时候,都会阴沉着一张脸,仿佛自己家夫人被人抢了一样,但现在,沈时纣的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一贯冷淡的眉眼里却暗含春意,坐在床榻上的时候,还有心思给自己倒一杯茶喝。
沈时纣没什么附庸风雅的习惯,以前喝茶都是直接往自己嘴里灌,只为了解渴罢了,今日却端着茶盏慢慢的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沈时纣淡粉色的唇瓣一勾,眼角眉梢里的那点冷就全都如同冬雪一般消融了,融成了一汪水,眉眼间满是盎然春意。
追风没读过什么书,他盯着沈时纣半天,也想不出来什么词儿来形容沈时纣,如果一定要来形容一下的话——他觉得沈时纣像是那种昨天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爬上主子的床、睡了一晚上起来之后被主子抬成了妾室的丫鬟,满脸都是那种“乌鸦一朝变凤凰”的喜意,那股子劲儿就像是雨后春笋一样,蹭蹭的往外冒。
“是。”追风想起了自己之前在马车上听白青柠说的话,又道:“对了,世子,白姑娘之前说想到內京里安置一个宅子,日后好安全些,免得日日在內京外京之间来回走,若是再出一次刺杀的事,也不安全。”
內京之中有宵禁,还有金吾卫巡逻,只要出一丁点乱子,金吾卫来的比闻到尸体味道的秃鹫还快,到时候在內京会多一些保障,比在雾林院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好一些。
沈时纣在一旁点头,道:“找个宅子,安置一下,就住在她的旁边,和她当邻居。”
追风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