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卫前后协调了马车的进度,又让两家的马夫快修,前后一耽搁,便是半个时辰过去了,端亲王世子便一直留在后排,没有去行队的前方伴驾。
圣上坐的轿子是用金吾卫亲自抬的,东海水华木所做的一张“床”,说是床也不尽然,应当说是一个屋舍。
四周有四根柱子,顶上为琉璃瓦顶,四面透风,只挂着帷帐,桌椅矮榻一应俱全,与宫殿无异,宽敞到可装下一众随行的太监与伺候的宫婢,皇上坐在矮桌前,手中捧着本书看,桌下的角落里红炉温酒,旁边有妃子奏乐。
这屋舍名叫“随云榻”,传闻大奉野山中有修仙者,修仙者飞升之时,屋舍也会随之飞升,所以便有能工巧匠打造出一个可以被人力扛着行走的屋舍,取名为随云榻,意为随云而去,一榻千金。
随云榻这样的贵重物品,专门用来给圣上出行所坐,马车矮小,视野狭窄,憋闷且不方便观景,远不如随云榻舒坦,这随云榻由人力抬之,一方随云榻,要大概百人来抬,才能抬起来。
随云榻虽然是木头雕刻出来的小型宫殿,但也比端亲王府的马车还要宽敞十倍,太子与其他人伴驾时,太子是骑着马走在随云榻下方的,偶尔与元嘉帝说一说话。
就在前两天,震惊朝野的裴氏贪污受贿案终于落下了帷幕,北典府司捧着一沓血淋淋的证据上了朝,将裴氏贪污的罪证坐实了,裴氏就此倒台,同时,北典府司的证据中并没有涉及到太子只言片语。
裴氏的老家主,裴老先生,太子的亲舅舅,皇后的亲哥哥,不堪忍受重刑折辱,咬舌自尽,临死之前,他亲口所说,此事与太子无关,太子根本不曾知晓。
太子是无辜的。
朝中的一些大臣对此案的结果秉承着怀疑的态度,裴氏确实该死,但是太子与裴氏是血脉同源,裴氏身上有污点,太子又能干净到那里去呢?
但是不管太子到底是不是无辜的,现下北典府司给出的结论就是太子是无辜的,圣上便将太子从东宫内放出来,解了禁足,此次朝会,还将太子给带上了。
太子刚被放出来,自当找个机会跟圣上好好续一下父子亲情,免得他们父子双方因为此时而有了隔阂,所以太子一路上根本没有上马车,而是一直骑着马跟在随云榻旁边,想跟他父皇找机会说话。
只是元嘉帝不想跟他说话,甚至不太想看到他,偶尔从书上抬起眼皮看一眼,也只是在找端亲王世子。
因为端亲王世子身负金吾卫中郎将的身份,不得不一直在队伍之中往返,有什么事情还会被绊住脚,所以并不能时常待在圣上身边,现下又不知道去处理什么事儿了,半响都没回来。
不过是半个时辰,圣上便派人催了两次,还与人说,只叫那些人去处理,让季望楼回来陪他一起瞧瞧外头这景色。
早些年,元嘉帝曾想带丽妃来参加朝会,他连皇后都扔在了宫中不想带走,但是偏偏丽妃染了疾,没能陪他一起来看,他一直记着这遗憾,等现在季望楼来了,才算是全了他的这点念想。
元嘉帝脸上那明晃晃的偏爱刺的太子心口发堵,也不再待在圣上面前受气了,扭脸便回了自己的马车。
他的马车与端亲王府的马车一样的规格,但是外面挂着的是盘龙装饰,金龙绕在马车上,彰显他太子的身份,屋内的矮桌上也刻着金龙,这都是东宫特制的。
太子沉着脸上了车,一脚蹬翻了那金龙。
金龙,金龙!他生下来就是金龙,可这金龙有什么用!他当这个太子又有什么用?
他处处受气,舅舅为了力保他、也为了给此事画上一个句号,咬舌自尽死了,舅舅死了之后,他母后因为此事大病不起,还要硬撑着身子叮嘱他,叫他不要与父皇生嫌隙,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叫他受着。
他如何受得住?
他的母妃为他筹谋至今,他的舅舅为他死而后已,唯独他的父皇,处处打压他,踩着他的脸面,叫他抬不起头,还偏爱一个水性杨花的贱女人生下来的野种。
一个野种!
太子的手重重的锤在床榻上,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便听见马车的门外传来一阵轻轻敲门的动静,他说了声“进”,他的心腹小太监在门外悄然而入。
小太监脚步轻快的走到太子面前,俯身跪在榻前,语气有些迟疑苦涩,道:“太子,刚的来的消息,裴大小姐在教坊司自。。。自尽了。”
太子握拳的手微微一顿。
裴大小姐,他的表妹。
那本该是他的太子妃,他自幼长大的青梅竹马,一直缠在他身边乖巧喊哥哥的那个,她入教坊司之后,太子暗地里埋了线,叫人以旁人的身份去教坊司中包了她,免得她在教坊司中受辱。
但是他没那个本事把她从教坊司中捞出来,最起码现在不能,他现在做什么,都绕不过他头顶上的那一位,就算是日后他登基了,他也只能把她换个身份,换个名字带入宫中。
可他的裴妹妹不要。
他那样高傲的裴妹妹,是宁死,也不肯在这污浊里搅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