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堂里有小娘子建议用马粪水杀虫,可山上无马,再则,那气味,自己恐怕也被一并臭死了。
以前花船上日日摆花,都是用鳖甲引出虫再除掉,可鳖甲贵得很,善堂用不起。萍萍就想,能不能用点什么水啊油的,烧出虫子,正掂量,有人喊她:“萍娘子!”
萍萍回头,远远就瞧见一虎背熊腰的男子从山下往上走,只露脑袋——正是上回来装门环的铁匠。
一回生二回熟,这是铁匠第4回上山,萍萍已经晓得他叫赵冬笋,在青城县开铁匠铺,时常帮忙修堂中铁器。
不知他这回来修换的,是菜刀锅铲还是犁耙?
“赵兄,”萍萍笑着站起,“您这回来修什么?”
赵冬笋往上走,已变成露半个身子,萍萍瞧见他怀中包被裹的婴孩,愣了下。
赵冬笋笑问:“养花呢?”
抬腿迈过最后一级台阶,再行平地,到萍萍面前。
萍萍回头瞥玉兰:“这玉兰蛀了,我在想怎么驱虫。”
“改天我给你捎桶马粪上来。”赵冬笋刚说完,捕捉到萍萍面上难色,就改口,“你不怕麻烦的话……其实可以用麻布裹着筷子头,一只只捋出来。”
萍萍回看赵冬笋,赵冬笋点头,无声告知绝对可行。
萍萍默默记下,转问赵冬笋怀中婴孩:“这是……?”
“我昨日捡的。”赵冬笋叹口气,“是个妹儿,看她在路边哇哇大哭,实在不忍心。”赵冬笋朝萍萍抬了下下巴,“我一个鳏夫不方便养,抱到你们善堂来。”
善堂经常收养女童,萍萍立马心软,侧身凑近赵冬笋:“我瞧瞧。”
女娃娃小脸黑红,萍萍怕她饿,正想进去给弄点小米稀粥,赵冬笋往她身边再贴一步,也瞅女娃娃的脸:“我来之前给喂过米汤,一般多长时间再喂?”
“她哭过没有?”
“乖得很,一路不曾哭,就这样睁着眼睛看你。”
“那应该没饿。”萍萍近半年抱过许多婴孩,娴熟轻摇,真如赵铁匠所说,女婴眼睛大且清澈,萍萍对视了会,心底柔软:“睫毛长得哟——”
女婴渐渐动眼皮,要垂耷。
“阿娘!”之前总唤萍萍娘亲的女童出来,萍萍立马指放唇上:“嘘,你妹妹睡了——”
“萍娘子!”
“萍萍!”
张安和另一位堂中的娘子也上山,萍萍旋即转身对着上山方向:“嘘,你俩也别说话。”
她是假装生气,眉头虽皱,但嘴角仍翘着。
因为没有再转身,萍萍对视的始终是上山方向,她斥完先低头笑了下,瞅几眼怀中女婴,才抬首,故人就这样猝不及防闯进视线里,朗目疏眉,仪态万千,一身白袍,头上簪的依旧是她送的那支星簪。
萍萍笑容先僵后敛,分唇张目,明显错愕了下,而后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
柳湛其实在下首远处就已眺见萍萍,旁人望仅是一个小点,他却
瞧得清晰——是他的萍萍!
她今日着了件月白衫子,围一圈鸦青百褶合围,最平常的农妇打扮,且仅一个背影,他就觉得她分外好看,天地太阳和花房都只是她的陪衬。
又见萍萍青丝仅用一根檀色头巾缠束,柳湛下意识想抬手,抚摸心口揣的那支月钗。
他眼倏温热,快步上山,几乎跑起来,却在两步后急搀:
那自己眼下又是什么样子?
柳湛停在原地,低头慌张看袍,看靴,看佩玉看腰带,竟懊悔交杂卑微——应该来之前沐浴更衣,好好打扮的。
又担心奔波使肤发黑,面生尘,容颜不是最光华,不想在萍萍面前展露一丝一毫的倦怠和老态。
接着,抬头,眺见转过身来的萍萍怀里抱着一位女婴。
柳湛愕然。
“阿娘!”
他听见这声叫唤,压根没去瞧声音来处,就心急糊涂起来:两年多没见,她连孩子都有了?
她嫁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