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番僧架着的老翁本就愤慨,听到“续命坏了”,愈发激动,扯起嗓子叫囔:“把他们统统都给我……”
声音颤动,最后几字几无力气,没说完就大口喘起来,番僧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将老翁抚稳。
“听员外的把他们都拿下!”
“饶命啊饶命,大官人饶命菩萨们也饶命!”偷儿哇哇乱叫。
只这嘈杂一霎,柳湛就已瞥清——神龛里供奉的镀金铜像,应该就是众人口中的法王。
他们诵着地藏经,神龛却贴着清灵宝天尊符箓。这什么诓人邪。教?
老头临死还上一回当,倾家荡产,哼,他下令绑了萍萍,恶有恶报。
依柳湛功力,完全可以强行带走萍萍,但他不愿闹大,不想见官,于是便在番僧来袭时,嘴角噙笑,微微扬首:“拘下我,你们不怕得罪法王吗?”
番僧们停下手中的法杵或金轮,上下打量柳湛,继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头目番僧冲柳湛隔空挥杵:“杀才,你说什么?”
柳湛几时被人这样唤过,压下心头不快,指地上偷儿:“这窃贼的确破坏了法阵,但我不是。”他一脸严肃看向番僧和老翁:“我是在救你们,救老人家。”
“此话怎讲?”
“在下不才,会一点家学法术,不知诸位可曾听过‘脚踏七星’?方才法王被窃贼冲撞,在下眼见金光晃眼,应是法王真身受扰,便用‘脚踏七星’中的安神法,一脚稳固紫薇中神。”他昂首挺胸,言之凿凿,“用了这安神法,法阵便不算破,还能继续续命。”
邪。教信徒,本就是人群里最容易被骗的,柳湛头头是道,兼又龙章凤姿,老翁和一众番僧多被他唬住。
只俩头目,心知肚明柳湛在坑蒙拐骗,同道中人。
柳湛亦思忖如何唬住这俩人,一时想不出好法子……一粗沉男声忽然响起,自带回音:“那人——”
柳湛循声望去,竟从萍萍所处方向传来。
是押解她的番僧在说话?
下一刹,柳湛亲眼睹见萍萍身体僵直,睁开的两眼变得只剩眼白,红唇开合,发出同样男声:“你的脚踏七星虽能稳固中神,却将本王误定进这小娘子身中。”
柳湛明白过来,没想到她能知他内心所急,主动助力。他心里乐开了花,缓缓绽放,又犹如春风吹开涟漪,强抑下欢喜,咬牙抿唇,才不至于莞尔。
“法王显灵!”柳湛屈膝垂首,“法王显灵啦!”
一呼百信,众僧松开萍萍,忙不迭跪下,那老翁也命人搀扶着下跪,拜道:“法王,救我性命!”
如此情形,俩头目无论信与不信,也只能从众跪倒。
“本王先归位,之后定救你。”萍萍依旧用男声,“那人,还愣住作甚么?还不快用你手中法杵,助力本王归位。”
“小的谨遵法旨。”柳湛配合萍萍,走近举起法杵,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下,不仅舍不得用一点力,还帮她担着法杵的重量。
萍萍大叫一声,闭眼栽倒在神龛旁。
她一动不动,双唇紧闭,神龛中的铜像却响起一模一样的男声:“尔等可以继续前行,接上续命阵。”
法王归位了。
“走啊,快!还等什么?”老翁焦急催促,若非身体不允,他甚至想跳起来命令。哪怕让人重抬回床。上,躺了下去,口中仍不住叨叨“谨遵法旨”,“法王这次一定要救老夫”之类。
因着神龛说话,那俩头目也畏了七、八分,不敢质疑。
一众番僧重新列阵,逐渐走远。
直到望不见队伍,萍萍才鲤鱼打挺从地上坐起,柳湛屈膝扶住她,笑道:“想不到你还会装神弄鬼。”
“也是在湟水谷地,我遇见一队杂耍侍诏,要去襄阳。我和他们结伴走了一个月,教会我翻眼白,”萍萍说着就朝柳湛翻起白眼,重发男声:“还有男嗓腹语——”
柳湛僵了下:“你还是别这样说话。”
萍萍噤声,继而垂下脑袋,柳湛见状语气放柔:“怎么了?”
“方才打了诳语,说那位老丈的病定能治好,但其实我不知道的,万一老丈真信了我怎么办?我岂不是、岂不是在害人?”
柳湛扫萍萍一眼,心道这有什么内疚,是那人自作孽不可活:“不要胡思乱想。”
他抿了下唇,手指向前方:“那座山就是金山吗?”
日头颇烈,萍萍闻声手搭阳棚,远方黄墙佛寺自山腰蔓延巅峰,一时不知山在寺里,还是寺在山中。
“是金山!”她肯定道,脚下加快。
望山跑马,又继续走了刻把钟,才到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