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棋答应马占要跟我好好相处,起先我只当她敷衍,后来才知这人是较了真。
马占在时她对我嘘寒问暖,仿佛生怕我要受天大的委屈。马占一走她竟更加体恤周到,从每日餐饭到床上被褥,事无巨细俱要照顾得妥妥当当。
我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得称病躲在楼上,免得如娥皇女英平添尴尬。
如此这般日子便更加难熬,马占不在时我连床都懒得下,靠着倚垫翻弄些破书,日子久了怕是身上都要结出苔藓来。
正无聊得紧,下人过来说郑西寻来了,我一听忙下了楼,他站在沙发旁边,黑脸上透着红。我越发觉得这孩子有趣,因笑道:“我要闷死了,快陪我说说话。”
他木讷着一动不动,我存心消遣道:“你只扭捏吧,那么大的人了倒像丫头,看以后到哪里去说媳妇。”他忙说:“我可没媳妇。”惹得我笑起来。
罗棋从楼上款款走下来,瞧着郑西寻笑道:“这是哪一个好大本事的,瑶瑶多少天都没笑模样了,你一来他竟乐了。”郑西寻忙低下头叫“嫂子”。
我笑道:“姐姐说对了。别看这孩子傻头傻脑,却真是有本事的。前一阵不知怎的挨了一通闷棍,骨头给砸的“乓乓”作响,血把褂子都染透了,我当他要不好,谁知他命大,祖上积了阴德,捡回一条小命。”
罗棋掩口笑道:“瑶瑶快别说了,什么血啊骨啊,真真嘇死人。”
吴清带着郑西寻退下去,我正想回房去,罗棋拦了我道:“我听说你近日胃口不好,可是这里的吃食不合口味?”我笑一笑说:“难为姐姐操心,我胃子不好,吃得自然少些。”她拉了我的手道:“难怪你瘦成这样,也别干熬着,过些天我去给你寻个中药方子,趁你现在还年轻更该好生补一补。”
她眼里渗出温柔干练,难得有正妻的贤良得体,若不是在她手里吃过亏,我真该怨自己败坏一对天成佳偶。
罗棋又说:“你这会儿可有空闲?帮我去引个线,我嫌下人不仔细。”我不好推辞,只得随她进了房。
一入罗棋的卧房,我顿时明白了她的心思。
雪山白的墙壁上挂着她跟马占等身合照,新郎英姿勃发,新娘温婉如玉,正是英雄配美人,你哝又我哝。
只是这已退为进的招式忒落俗了。我淡淡笑了笑,坐到椅子上。
罗棋连忙从床上拿起块布给我看:“我给孩子缝了衣服,说是穿娘做的衣裳好养活。”我瞪眼使劲瞧着依稀也没看出哪里像衣裳,便笑道:“姐姐自然心灵手巧。”她抿抿嘴,捏一根针叫我帮她引线。
我挨她坐下,看到橱柜上整整齐齐摆了十几个西洋玩偶,个个金发碧眼,穿着蕾丝的小裙子,睫毛像对小扇子。
我看了眼罗棋,说:“原来姐姐爱玩娃娃。”她笑道:“那是朋友送的,瑶瑶要是喜欢尽管拿去玩。”
我帮她穿了线,淡淡道:“我又不是孩子。”
下人摆上红茶来,她先让我喝了,又问要加糖不加,我瞅着夫妇俩的照片又看一会儿,那二人蜜里调油甜得发腻。
罗棋瞧了我一眼说:“瑶瑶,你别看马占现在风光无限,我们认识那会儿他还跟个护院似的。”
她喝了一口茶,神情里透出一股得意世故,淡淡笑着娓娓诉起来:“有一年我去丁家做客,骑马的时候把一只耳环遗落了,那是我母亲留下的东西,滚进草丛就不见了踪迹,一园子的下人要把丁宅找个翻天,可还是什么都没寻着。
我赌气说:‘要是找不着就再不来丁家了。’人群里就有一个人,蹲着身子在地上找。我说的原也是一时气话,找不到也只能算了。跟丁荣安喝完了茶正要回去,却见刚刚那个人走过来把耳环递给我。
他那个样子啊,眼睛里冷得透心,满脸都是凶气唬得人说不出话来。后来才知道他就是丁家私生的孩子马占。
正是八月份的天,日头大得烤死人,他竟是蹲在草丛里一分一毫仔细扒着,晒得身上火红滚烫。我也是娇养惯了的,那一次却是头回感激人。”
罗棋抚摸着缎面破布,眼睛一眨一眨:“马占命不好,他兄弟是红了眼的豺狼虎豹,但凡见他有一点好,定要扑上来撕咬。
他做事又好争个强胜,那些年不知吃了多少苦楚。偏偏我托生的好,仗着罗家的面子,明里暗里都帮一帮他。待到要嫁他时,几乎要与全族的人翻脸。”
罗棋轻轻叹一声,眼睛瞟过来,她讲的是他和马占的曾经沧海,任谁也介入不进。
脸面上掩不住倨傲和得意,好像那时我跟马占欢爱故意要她听到,她也是做着同样的打算,特特声情并貌给我讲这番话。
我站起来说:“姐姐,我乏了。要回房去。”罗棋淡淡道:“瑶瑶,以后别再喊马占哥哥,不然他该不知道自己搂着谁了。”
我转身看向她,罗棋从容笑着,嘴唇红艳欲滴,又说:“马占跟前的人,你也不是第一个了,万事需个好自为之。”
我顿时气得五脏六腹燃烧起来,咬着牙说:“姐姐别动气,你若有本事就先守好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