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萍姐那时候怀着孕,王老板那个畜生拿她威胁泽锐哥卖快乐烟,泽锐哥他也不想的。」
「他以为只要我不知情就没关系,可是王老板见过我,也见过你,根本就不可能放过我,但是我怎么可以让他去祸害你呢?」
林向北倏地转过身,悲痛地看着贺峥,「就快要高考了,在没有遇到你之前,我从来就没有考虑过离开的事情。可你不一样,你有大好的人生,如果王老板把你拖下水,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自己!」
他感觉到有湿热的液体从眼眶里涌了出来,连几步开外的贺峥都变得模糊。他看不清贺峥的神情,「我只能用自己的办法远离你……」
贺峥的身形动了,朝他走来,「为什么不告诉我?」
话里有一点点责问的意味,林向北敏锐地品尝出来了,情绪失控道:「告诉你然后呢?一起被控制着卖快乐烟,还是去举报王老板?」
他眨一眨眼睛,覆盖在虹膜上一层浓厚的雾气汇聚成水滴从眼底滑落。
视线逐渐变得清晰,林向北看见了,贺峥的脸上显现出僵硬而机械的痛苦神色,几乎面目全非了。
「你以为我就不恨吗?我比谁都恨自己。我巴不得把王老板杀了,可我是个胆小鬼,我不敢,我不想当杀人犯。」
他微微打着抖,像走在腊月隆冬,被寒风吹着,连声音都因为当下的冷和滞后的恐惧在发颤,「我偷偷去举报他,结果呢,我害得泽锐哥断了一条腿。那天你看到了吗,他的腿就是因为我,因为我……」
「我根本就不敢赌,告诉你,让你和我一起玩完吗?」
林向北骨头像是果冻做的,简直没法支撑他站立,「我知道我做的那些事情对你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但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做。我也求你,不要以你现在的眼界去评判当年的我,换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
十八岁的林向北稚嫩又勇敢,为了贺峥的安全与前程无所不用其极。
他们比谁都了解对方。
倘若贺峥事先知情,粉身碎骨也会冲进深渊将林向北拽出来,生死共同体。
如果情况调转,贺峥会做出和林向北同样的选择,只要对方平安,甘愿独自沉沦。
贺峥低下头很诡异地笑了一下,先是轻笑,继而胸腔都在共鸣,他笑得双目发红,笑得停不下来,笑得比哭还难看。
空气里充斥着他低哑的笑声,犹如失心疯的病人一下子接受了过重的药物治疗,反倒适得其反加重了病症。
林向北怔怔地望着失常的贺峥,后者突兀地笑了好半晌才深吸一口气抬起脸来。
他的牙齿打颤,心脏蹦出疼痛,灌满整个胸腔,这种迷乱的痛反映到他的脸上五官近乎扭曲。他还在笑,眼泪却无知无觉地流了下来,现在,他和林向北一样在哭着了。
「林向北。」贺峥神经错乱一般干笑着,语气是莫大的犹如万箭穿心的苦不堪言,「你让我这十年像个笑话……」
林向北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淌湿整个面颊。
这就是他不敢告诉贺峥真相的原因,被蒙在鼓里的贺峥可以痛痛快快地恨他,一旦谜底揭开,遭到的自责丶愧疚将以成百上千倍的姿态反噬。
「对不起,如果我有得选择,我不会伤害你。」林向北痛得直不起腰,「不过这不关你的事,因为从始至终都是我惹出来的,而你不遇到我,你只会有更好的人生。」
贺峥停下了笑,带泪静静地看着他讲话。
林向北呼吸都带着电流,每个细胞都在颤抖,「我做好了永远不再见你的准备,没想到上天这么厚待我,居然让你再一次拯救我。你对我太好太好了,这几个月我像是在做梦一样,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一遇到我就变得很倒霉,以前是,现在是,我也不想这样的。」
到了这份上,已经没什么不能说的了,林向北终于敢完全把自己的心声袒露出来,他哽咽道:「贺峥,我现在的一切都是拜你所赐,我的快乐,我的运气,我的人生,没有你,我就没有了一切。我觉得跟你在一起太幸福了,但是如果要用你的不幸来换取我的幸福的话,我宁愿一无所有。」
他像站在插满了蜡烛的蛋糕前,每呼出一口气,一点小小的光亮熄灭,直至深不见底的黑暗,可是在欢呼过后,没有人开灯,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欣喜都变成了恐惧——贺峥会怪他吗?林向北感到要失去贺峥了。
「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林向北用力地吸一吸鼻子,他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抬起疲软的手心胡乱地抹掉脸上的泪水,喃喃道,「就是这样的了……」
十年,整整十年。
贺峥带着莫名的恨过了三千多个日夜,到头来林向北却告诉他,那些痛是因为爱。
生锈的针扎进贺峥的肋骨和血肉,他整个人都锈掉了,有絮絮的新旧叠加的疼痛的碎屑往下掉。
他埋怨起来,既然安排他们相遇,为什么要给他们设置这么多难关?
而立之年的有一定社会阅历非孤身奋战的贺峥尚且无法从黄家的打压里全身而退,怎么可以苛责年少孤立无援的林向北不够机智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