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爬火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戴上防毒面具,阻隔了刺鼻的硫磺气体,好像也阻隔了氧气,顾明衍感觉呼吸有点困难,越爬越喘不上气。继续沿着向导的路线前进,双腿如灌了铅般沉重,每做一个抬腿的动作,就像在拉拔丝芋头。“还好吗?”沈钰一直走在他前面半个身位的地方,稍一回头,就能很方便地朝他伸手:“走不动了?”“没。”这么说着的顾明衍把手搭上去,让沈钰拉他一把。他不得不承认,这几年忙工作忙七忙八、抽烟熬夜、三餐不规律吃饭……根本没有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从这么几次的床上表现也能看出来,他现在的体力差沈钰太多了。“要不,我背你?”听见对方话里隐约的笑意,顾明衍白了他一眼。这火山一路还有很多游客一起夜爬看蓝火,他可拉不下脸真当众让沈钰背他,再说了爬山都要靠人家背,那还有什么爬火山的旅行乐趣。“别不好意思。”沈钰莞尔一笑,“以前也背过的。”绑架事件时,是沈钰把断腿的他一步步背下山,顾明衍知道。他不太记得那时切确的场景,但脑海里似乎还残留着模糊的印象。张口正要说话,一口气突然没喘匀……四周的硫磺味十分浓烈,防毒面具过滤后的空气变得稀薄,多走一步都在加剧爬山的疲劳,顾明衍感觉他的双腿开始有点发疼。耳边传来细小的蜂鸣声,…山中下着雨、头顶一道惊雷,照亮脚下泥泞的路,他伏在宽阔的背上,看见沈钰雪白的后侧颈和湿淋淋的头发。曾经地震下雪天,他从高高的山坡上轻轻松松背下来的人、那么小小的一只沈钰,现在也已经长出了如此宽阔的背,可以这样轻松地背起他。“沈钰……”那时顾明衍叫了一声,沈钰转过头,雨珠滑过他的脸庞,顺着下巴滴下去,喉结微动,对他说:——……说了什么?耳畔的蜂鸣声忽然变得尖锐,被打断的大腿骨一瞬间剧烈抽痛,顾明衍整个人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栽倒下去——倒在一片宽阔的背上。沈钰稳稳地接住他,立刻把他背起来,防止他跌倒,向导赶紧过来查看情况:“是不是太累了?”这里的火山并未完全开发,还保持着原始的风貌,路况不好走,没有成熟的旅客休息区、平坦的爬山道,四周的硫磺味十分浓重,伴随着岩浆带来的地热高温。向导:“前面有个山洞,去那边休整下吧?”“嗯。”沈钰背起背上的人,把顾明衍的手臂捞起来挂在自己脖子上,轻轻摸了摸他的手背:“累了怎么不和我说?早知道一上山就背着你了。”“…”顾明衍才不想那么丢脸,他靠在他背上,腿骨神经一抽一抽疼得他有点说不出话。感受着沈钰的脚步,一步一步踏进破晓前的黑夜,火山上的硫磺被岩浆点燃,幽冥般的蓝火一路烧起来。诡谲的冰蓝火光映着他们晃动的影子,耳鸣嗡嗡声侵袭他的大脑,顾明衍感觉自己被抱到了一个地方,有垫子铺开,让他躺下休息,像当年躺在雪白的病床上。那时生病的他不会说话,像一个呆滞的木偶人,听着每一个人进来探望的人对他说:“要快点好起来哦。”脸上的防毒面罩被拿下来,新鲜的空气钻进肺腑,山洞里,刺鼻的硫磺和高温都缓解不少,顾明衍呼吸了几下,接着听见瓶盖咔地打开——有水递到嘴边,先滋润一下唇瓣,再抬高水瓶,力道精准平稳,慢慢让他喝下去,别喝得太快呛着。这样细心的动作,不用看脸,也知道是沈钰。“慢点好起来也没关系。”鼻尖闻到消毒水味,在那个病房里,等人都走光了,年少的沈钰伸手摸他的脸、摸他的嘴唇,唇瓣有点干了,便倒一杯温水,体贴温柔地一口一口喂给他:“就算一辈子好不起来也没关系,我会一直照顾你。”入口的水甜丝丝的,像是蜂蜜:“以后买一栋大别墅,把你养在里面,和我一起住,好不好?”沈钰在他爸妈离世之前,也过着优渥的生活,虽然不像顾明衍家这样大富大贵,但记忆中家境并不缺钱。他的爸妈从来不会焦虑钱的事,在他年幼时就教育过他:金钱不过是美丽与智慧的附赠品,不必为这些铜臭浪费心神,它必将一生追随。以他的学识能力,毕业后买一两栋别墅想必没有什么问题。顾明衍的病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起来,医生说,可能一辈子都好不了了。时间拖得越久,顾家也逐渐动荡起来,唯一的继承人眼看这么不中用了,那样庞大的财产就像横陈在野外的大肥肉,不少亲戚心里阴暗地孵化出一只秃鹫,各怀鬼胎地想来叼块肉尝尝。顾明衍的爸妈变得越来越忙,来医院的时间也愈发减少。喂完睡前安神的蜂蜜水,再拿起一把绿檀木梳,少年沈钰动作轻柔地给顾明衍梳一梳头发:“不过,你想要在世界富豪榜排到前多少名,那可能实现不了。”沈钰对自己有清楚的认知,那种级别的财富和普通富裕有天壤之别,而他对于让钱生钱、让生意越做越大之类敛财的事并无兴趣,天赋也不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