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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节(第1页)

阮朝汐拿铜针把格外粗硬弹力的兔毛单独拨开,拿指腹探了探,尖刺冷不丁扎得一个激灵,她急忙缩手,铜针把兔毛拨去大号紫毫的那堆。“我看看你的手,可扎破了?”被扎了一记的是右手食指。阮朝汐摇摇头,手欲藏进袖中,却被拉着放在长案上,柔白掌心在阳光下摊开。荀玄微的目光凝视在食指上。昨日在尖锐剑锋上轻轻划破一道细痕,破口尚未痊愈,刚才那一下正好戳在细创口上,柔软指腹上渗出一点不明显的血迹。耳边传来清水擦洗的声音,小女婢蹲在石灯座边,水盆放在身边,还在尽责洒扫着庭院。阮朝汐的指腹被捏在带有薄茧的手掌里,眼见对面郎君的目光凝视那点血迹,看着片刻,竟然缓缓俯身下来——她脑中轰然一响,被温热舌尖舐过的触感又清晰回荡在脑海里,立刻就要缩手。往回抽了一下,纹丝不动。小女婢就蹲在庭院里,擦洗石灯座的水声在耳边越来越响,简直振聋发聩,云霞般的绯红染上眼角,她半是羞赧半是恼怒,喊了句,“三兄!”手松开了。她立刻把渗血的指腹含进嘴里。荀玄微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小截柔软殷红的舌尖。沾染着绯意的眼角红晕未退,白玉色的耳尖也隐约发红,阮阮朝汐谨慎地回望,身后的小女婢并未发觉异样,依旧一边走神一边擦洗着灯座。她放下了心,吮着指尖瞪视过去。两边目光撞上,荀玄微的视线落回白瓷盘里,左手铜针随意拨了拨长兔毛,声音并不显出任何异样,只有眼睛里露出不明显的笑意。他挑出那根肇事的兔毛,以指腹掂着递过去,“都是它惹祸。喏,把它剪了,给阿般赔罪。”阮朝汐一巴掌拍开,格外粗硬弹力的那根兔毛重新拍回瓷盘里,“兔毛有何罪?”半敞开的院门外响起几下拍门声。莫闻铮站在门外不敢进来,轻拍几下门环,谨慎地低头问,“郎君可在此处。仆为郎君换药。”荀玄微唇边噙着的笑意淡了几分,人往后坐。阮朝汐已经起身道,“他在。”捧着兔毛瓷盘放去屋里避风处。莫闻铮不是独自来的,他身后站着管事娘子。“好叫九娘得知,”管事娘子在门外福身行礼,“前两日送请帖给九娘的白鹤娘子,刚才又遣人来了。”阮朝汐站在蔷薇花架下,不悦地蹙了下眉。“不是和你说过,告诉她家仆妇,叫她们主人自己来?”“奴如实告知了。但白鹤娘子的仆妇说,她家主人实不方便登门。上次送来请帖,邀请九娘赴宴倒是其次,主要是设宴的场所清静。九娘若不想和京城小娘子们一同赏花游园,白鹤娘子可以寻个清静无人的地方,和九娘单独会话,聊表歉意。恳请九娘万务推辞。”管事娘子犹犹豫豫地递来一张眼熟的红皮请帖。“春日宴的请帖……白鹤娘子又送来了。”设宴的场所清静,阮朝汐还是头次听说。她接过春日宴帖,翻了翻。邀约的宴席地点在京城东北的“长清里”,海棠园。“长清里的海棠园,是个什么地方?”“回九娘的话,海棠园就在皇城边上,原本是御花园的东北角。旁边的空地拨出来修建净法寺,圣上索性把海棠园周围的宫墙拆了,也拨给了佛寺。”管事娘子垂手询问,“春日里海棠处处开,景致绝好,是个春日宴饮的佳地。九娘可是要去了?白鹤娘子家的仆妇还在门口等信。”阮朝汐听完,笑了笑。“原来赏花宴在皇城边上,佛寺后园。寻常人轻易不得进,难怪说清静。但既然宴席设在净法寺后园——劳烦你告诉白鹤娘子传话的仆妇,我今生再不会踏足净法寺,去不得春日宴,多谢她好意。”关了院门,转身走回长案坐下。莫闻铮已经打开了包裹伤口的纱布,清水里加金疮药,正在仔细清洗创口。荀玄微倚着隐囊坐在花架下,右手摊开,视线追随着她的身影来去。“白鹤娘子到底如何得罪了你,叫你抛下‘今生再不会踏足净法寺’的话来?”阮朝汐不答,头偏向旁边,阳光下侧脸的精致线条绷紧,露出不悦神色。荀玄微从她的神态猜测,“摔断的簪子,该不会是被白鹤娘子摔的?”阮朝汐抿着唇,眉宇间显出罕见的冷硬。“正如你所想。白鹤娘子性情阴晴难测,我对她连带她的佛寺厌恶至极。”“原来如此……但我还是劝你去见见她。”“为何!”荀玄微失笑,抬起可以动弹的左手,把身侧的隐囊和皮毡毯推过去。“莫恼,莫恼。看你眉眼困倦,可是昨晚未休息好?枕着隐囊歇一歇。你可还要饮酪?石锅里还有不少。”“并未恼怒,只是难过。”阮朝汐接过隐囊,洁白的羊皮毡毯在花架下摊开,抱着隐囊侧躺下去。“我阿娘的遗物,我收了六年都好好的,才刚带来京城,竟被那白鹤娘子下令扔出佛寺,导致损毁……”头顶梧桐枝叶间漏下细碎的阳光,粉色蔷薇花瓣随风拂落几瓣在身上。这是个和煦的春日,京城的春景确实宜人,她侧躺在小院里,在缓声安抚的言语里,不悦的神色逐渐舒展开,简短复述了佛寺里的对话。“三兄说说看,她是不是性情古怪,阴晴难测?”荀玄微垂眸看她。她抱着锦布隐囊,侧躺在花架下,蜿蜒垂落的乌发被风拂动,几缕青丝落在他海青色的广袖边。他抬手从乌发间掂下一瓣粉色花瓣。“白鹤娘子发怒的原因,我大致知晓了。唔,怎么和你说……”阮朝汐专注地听着。“简短来说,大约是……身为母亲,眼见了你对你阿娘李氏的深厚情谊,失落之下,引发的嫉妒之情。”阮朝汐听着听着,蹙起了秀气的眉。“莫名其妙。”长指探过来,轻轻揉了揉她的眉心。“大好风华年纪,何事值得你皱眉。从你看来,她确实是莫名其妙。海棠园春日宴的宴请,人多眼杂,你不去也好。”春阳煦暖,阮朝汐闭眼感受四周暖风,思绪放松下来,不悦的话题彻底抛开。“三兄在京城五年,可去过海棠园的春日宴?”“未去过。”“五年竟未去过一次?可是那海棠园并非如众人吹嘘的,是个景致绝佳、人人趋之若鹜的赏花好去处?”“十亩海棠,满园春色,景致自然不差,也确实是京城人人趋之若鹜的好去处。但我不得去的缘由么……”头顶传来一声轻轻的笑。阮朝汐睁开了眼。一阵风卷过庭院,蔷薇花瓣簌簌地落在她肩头,她随意拂去了花瓣。莫闻铮侧坐在对面,露出紧张神色,时不时地拢一下郎君在风里伸展的广袖,生怕严重的割裂伤口沾染灰尘,引发炎症,废了这只执笔书写乾坤的手。阮朝汐起身捞住了两边衣袖,压在手肘下。中原割据动荡百年,京城士族的锦衣华服反倒越发奢靡无度。她眼看着荀玄微在京城穿的蜀锦直裾袍的广袖口,比豫州闲居时所穿的衣袍宽阔出一大截。起身行走时,三尺阔口广袖几乎垂到膝头。还好他人颀长如修竹,峨冠博带,行走间广袖迎风,反倒衬得气质出尘。他此刻右手落在长案上,阮朝汐侧躺在他左侧,右侧的广袖口从他膝头横过,连带左侧广袖,一起被拉到她手肘下枕着,长度正适宜。莫闻铮喜道,“如此甚好!”荀玄微无奈垂眸打量,“右边袖口也就罢了,为何把我的左袖也拉去?我两只手都不得动了。”阮朝汐枕着厚实的蜀锦布料,粉色菱唇细微上翘,“左手从清晨忙到晌午了,歇一歇。三兄刚才那声轻笑是何意?仔细说说看。”荀玄微两只手都不得动,只得和她细细说起。“其一,净法寺是三年前才新建好的。海棠园春日宴只办过三次,今年是第四次。”“其二,‘京城人人趋之若鹜’这句不假,但人人所趋的,倒不是满园的海棠春景。白鹤娘子既是宫里的娘娘,又是佛家居士。在京城,管你坐什么高位,手里掌多少兵,接到白鹤娘子的帖子,春日入一趟海棠园,佛前捐献巨金,日后夸耀起来,才算是一流名望门第。”阮朝汐闭着眼听着。“原来如此。听起来倒是郎君们趋之若鹜的赏春盛宴。三兄为何不去?”头顶又轻轻笑了声,“阿般忘了净法寺的规矩?只有女眷得入。各家儿郎趋之若鹜、彰显门第的赏春盛宴,请帖都是发给各家女郎。我在京城几年,年年春日赏花宴,奈何青台巷大宅里并无一个女眷可以受邀。”是了。从前在云间坞时,霍清川往返京城和豫州,曾经和她提起,京城新起了一座精美恢弘的大庙,只供女眷出入。他承诺说得空会带她入京,让她告诉他,里头有什么景致……原来说的就是净法寺。阮朝汐闭着眼,心里的念头纷乱转动,耳畔听着熟悉而温和的嗓音,暖风吹拂身侧,原本只打算闭目养神的浓黑眼睫渐渐地紧密合拢起来。她昨日实在是太累了。情绪大起大落,夜里又做起前世长梦,带来浓重如深夜的悲伤。前世的他和前世的自己或许真的应了那四个字,“不死不休”。但前世早已消散了。今世截然不同。人生本就苦厄多而甘甜少,荀玄微曾多次问她,何必逐苦?谁又喜欢逐苦?一辈子背负两辈子的苦厄,分明是他自己在逐苦。重入轮回,现世十六年成就了现世的她。幼年经历的磨难苦厄从未压倒她,扭曲生长的岁月也未磨平她。面前的郎君终于放了手,愿意让她遵循心意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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