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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节(第1页)

元治向来敬仰他,悄声提点,“荀君,留意我那小叔。他自从入京之后,虽说被人拘在王府里至今不出,私底下动作可不少。”宣城王口中的‘小叔’,自然是天子幼弟,平卢王。荀玄微云淡风轻地敬了杯酒,“知道了。无碍。”门房小厮就在这时一溜烟奔来报信,燕斩辰走入正堂,附耳低声道了句,“萧世子来访。还有九郎。九郎携……携九娘……来访。”荀玄微的视线瞬间抬起,越过了喧嚣宴席,满座宗室贵客,穿过四面收拢悬挂的竹帘横栏,目光望向远处阳光下的庭院。萧昉身后半步,头戴幕篱的袅娜身影正缓步而来。他的视线凝住不动,说的还是那句:“知道了。”正堂里人多喧闹,宾主间寒暄了什么,从远处逐渐走近的阮朝汐听不清楚。但她却隔着幕篱薄纱,一眼看见了正堂人群簇拥中的宴席主人。阮朝汐的脚步顿住了。隔着幕篱薄纱,她仔细端详着正堂里的身影。这几日天天见面,形貌眼熟得很。他今日穿得不似往日那样随性,身穿绛紫曲领大袖袍,腰间悬挂长剑,步伐平缓从容。相貌还是温雅如玉的模样,气质却大变样了。站在人群中央,桃林里的低落消沉不见踪影,人如濯濯明光,唇边噙着浅笑,眼神清亮锐利。遮目的白绡纱……不见踪影。荀玄微又闲谈寒暄了几句,稳妥地护送宣城王落座。周围就在这时传来一阵隐约骚动,许多声音交头接耳:“哪家小娘子被萧使君引来了正堂?”“似乎是荀令君家中的兄弟和幼妹。”“原来如此……”下一刻,宴席的热闹喧嚣倏然静下来。在座所有人同时止住了交谈。寒暄声,议论声,谈笑声,齐齐消失了。落座到一半的宣城王诧异地侧身,透过四面卷起的竹帘,望向正堂外面日光明亮的庭院。像是看见了不得的景象,坐下的动作也倏然顿住了。片刻后,宣城王瞬间屏住的呼吸才长呼出去,魂不守舍地落了座。席间不知何人传来一声低低惊叹,“京城竟有如此玉人……”荀玄微早已有预感。自从他收到青台巷的拜帖,却什么也未做的这几日,他对此时此刻即将发生的事,心里已有了准备。他顺着宣城王站着发怔的眼神,转身望向阳光下的庭院。熟悉的袅娜身影站在庭院中央,纤长玉手掀起幕篱,清澈眸光里带着坚定决绝,毫不退缩地直视过来。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对上了。谁也没有意外表情。对于彼此隐匿的部分,两人心中都早已心知肚明。阮朝汐从眼神直勾勾发愣的萧昉身侧走开,轻声催促,“九郎。”事已至此,再无回头路。荀景游深吸口气,领着她往正堂里走去。他入京这些日子,把十二娘安置在自家的宅院里,又何尝不是心存着美好幻想。但少年人不切实际的美梦幻想,是这世间最无用的东西,只需现实轻轻一击,便成泡影。从前阮朝汐领教过,如今换成了荀九郎。从今日起,他和十二娘才是真正的再无可能了。荀景游忍着酸涩快步走入正堂,阮朝汐跟随在他身后。在在场诸多外姓客人的目光下,走到此地宴席之主的面前。荀景游深吸口气,公事公办地行礼,“景游见过三兄。三兄伤势痊愈,重归京城,幸甚幸甚。”荀玄微站在原处,只略微颔首,视线盯着阮朝汐。众目睽睽之下,阮朝汐上前一步,心平气和地福身行礼,“九娘见过三兄。数月不见,三兄在山中养伤痊愈,幸甚幸甚。家中挂念三兄。”荀玄微往前一步,当着满堂宾客,抬手把她扶起。“九妹……请起。”他圈握着她的柔夷,手掌指节忍不住用力,却又在发力的一瞬间收回了力,于她来说,只是轻轻一触。他垂眸望着眼前的人,温和嗓音带了三分容让,七分妥协。“如今可以安心在京城住下了?”于外人来说,只是兄长关心幼妹的一句寻常问候。阮朝汐坚持全礼拜了一拜才起身。荀玄微放弃了对她的追捕,默认她新的身份,当着满堂贵客认下了兄妹。从此她在京城就是荀氏幼妹荀九娘,而不是从云间坞逃婚出奔、被他追捕数月的阮十二娘。连续数月的隐匿奔逃之后……她终于可以顶着新的身份。重新站在光天化日之下。心神激荡,绷紧成直线的肩胛弧度逐渐柔软下来,倔强的小兽收起了浑身的尖刺。他在桃林中,曾经对她说,“她与我年幼相识,多年情谊。”“如今唯一的心愿,只愿她莫要再四处奔逃。”他的真心,现在她可以信了。荀玄微还在虚虚握着她的手。几乎难以察觉的极轻的碰触,她的手细微挣动一下,他便立刻收回了手掌。华丽敞阔的正堂里,灯火明亮,映照四方宾客。阮朝汐抬起了头。在她眼前,仿佛遮蔽天日的阴霾云雾散开,一轮红日喷薄而出。明光下的姣色眉眼完全舒展开来。带着久违的喜悦舒畅,她冲面前的郎君微微一笑。“可以在京城暂住一阵。多谢三兄关怀。”马车在宽敞道上狂奔。阮朝汐手臂绷紧,视线紧盯前方。她并未发力收拢缰绳,骏马拖着大车飞奔。前方是京城郊外一段平坦车道,从官道转下来四五里,白日里人来人往,傍晚后少人行。阮朝汐入京时就盯上这段路了。李奕臣紧张地坐在身侧,双臂肌肉从衣下隆起,随时可能发力,目光炯炯盯着前头的路。“慢些,慢些!有车过来了。”阮朝汐双手紧握辔头,引着飞奔的马匹转左,和对面行来的农家驴车擦肩而过,前头的道路又是一望无际了。“驾!”长鞭挥下,大风呼啸着吹过脸颊,这才叫做风驰电掣的滋味,阮朝汐在逐渐沉下的天色里对着空荡荡的长道大喊,“啊———”旁边的李奕臣也在大喊,“耳朵要聋了!”“啊————”阮朝汐在大风里仰头,清脆地大笑,“李大兄,我会赶车了!”李奕臣捂着耳朵喊,“还差得远!辔头握紧了!减速,慢慢调转马头返程!”晚霞散尽了。前方三四里路外,树下挂起四五个灯笼,部曲握着火把肃立四周,照亮了几十丈方圆的空地。荀玄微坐在树下等人。他提前出了尚书省,公务还未处理完,带出来整牛皮囊袋的公文,此刻就堆在临时摆放的矮案上,就着照明灯火,一边等人,一边批阅处置。火把下伏案执笔的身影,在阮朝汐眼前越来越明晰。大车去时气势一往无前,回来时摇摇晃晃,几个部曲合力拦住马,把车引去路边。阮朝汐跳下车,喘着气,握了握自己细微发抖的手臂。去时五里还好,回程五里明显感觉力不从心,马奔起来拉不住,车身左右来回的晃。树下等候的郎君听到动静,把笔架回笔山,站起了身。阮朝汐迎上去,“有劳三兄等候。”力竭发抖的手臂牵动了春衫窄袖,荀玄微的视线盯着微微抖动的右边窄袖,那幅窄袖连同一截皓白手腕倏然藏到了身后去。他抬手搭在她肩头发力处,轻轻往下一按。“嘶——”阮朝汐疼得抽气。又酸又麻,忍着没后退。“手臂麻了?赶车可是好学的?”“有趣。还要学。”荀玄微莞尔,身后跟随的燕斩辰噗嗤笑出了声,急忙忍住了。燕斩辰才满弱冠年纪,少年心性尚未泯灭,插嘴道,“五里路太短了。这段路又太平了。每日里平地跑个来回,要学到猴年马月?”阮朝汐按照酸痛难忍的胳膊,“一步一步地来。先从平路学起。学三两个月也可,五六个月也可。我等得起,总有一日会精擅的。”荀玄微赞许地颔首。“天黑了,回去用晚食。明晚再来。”道路边停着荀玄微自用的车,符合正二品尚书令的规制,双驾车,车身极宽敞,金饰银绣带,碧纱窗。阮朝汐喜爱地挨个抚摸两匹骏马柔亮的鬃毛,目送着荀玄微登车,正想回自己的马车,车里郎君的侧影出现在车窗边。“阿般,前几日就想问了,你我兄妹,如果共乘一车……不算逾矩罢?”阮朝汐停步回望,盯着纱帘映出的侧影,抿了抿唇,没应声。碧纱窗帘从里掀开。修长的手托着一只精巧的琉璃碟。“白蝉来京城了。我见她做了奶饼小食,想起你从前爱吃,带了几块出来,想与你分食。未曾问过你意见……也不知如今喜爱不喜爱了。”从小吃惯的口味,她当然是喜爱的。阮朝汐沉吟未答的时候,车里又叮嘱了一句,“罢了。你全拿去。”整盘琉璃碟递了出来。“四块奶饼,四块髓饼。都是豫州口味,京城这里轻易寻不着。你拿去车里慢慢用。”阮朝汐双手捧了琉璃碟,道了谢,往回走出几步。熟悉的奶饼滋味萦绕鼻尖,她怀念地掂起一块奶饼,奶香扑鼻,闻起来便是云间坞书房里早晚萦绕的香甜滋味。她捧着小碟,转身上了马车。“阿般和三兄共食。”马车平缓驶入城门,车里对坐的两人共食故乡口味的细点,谈论起故人。“白蝉阿姊何时来的京城?”“正月里便写信让她准备起来。昨日刚到,人在桃枝巷。”荀玄微自己掂起一块髓饼,把其余几块往阮朝汐那处推了推,“带来两车青州海边精细淘来的白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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