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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节(第1页)

“京城线报传来,王司空的车队已经出京城了。我们这一趟快去快回。”荀玄微拿起紫貂氅衣,拢在她肩头,自己当先出了门。走出几步,听身后的脚步声未跟上来,他侧过身来,往屋里伸出了手。“阿般,来。”阮朝汐站在屋里不动。面前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掌在她面前也摊开不动。门外的郎君眸光平静,不动声色地耐心等候。阮朝汐想起陆适之的那句“找机会正大光明出去”,心弦微动,还是缓缓冲门外伸出了手。柔白的手被握住了。手指纤细而骨节长,极好看的一只美人手,被完全地包拢在温热的手掌里。荀玄微的目光带了赞许笑意,握住她的手,顺着长廊往院门外方向缓步行去。通往前院的道路敞开着。“白蝉阿姊还未回来么?”她询问起云间坞里最相熟的人。“母亲多留了她几日。”荀玄微不甚在意道,“叫银竹随你去。”阮朝汐走出几步,“叫李奕臣也去。我每次出行,惯常是他跟车的。”荀玄微好笑地瞥来一眼,“你叫银竹和李奕臣同时随你去?他们两个极不相合,我自己都听他们明里吵了几回。”“他们当然会吵。银竹一心向着荀三兄,我身上大大小小的事都要回禀。李奕臣看不惯她这幅模样,说她是小人,岂不是次次见面吵起来。”“你倒是不瞒我。”荀玄微听得失笑,“李奕臣对你忠心耿耿,和银竹有争执,不算是他的过错。我知你不喜银竹,若不是白蝉至今未归,必然会让白蝉随你去。——也好,就让李奕臣跟你的车。你若实在烦了银竹,叫李奕臣打发她,你也好落个清静。”准备得迅速,坞门外登车时还不到晌午时分。这次出行去得远,跟随车队的部曲有三千之众,处处人喊马嘶,徐幼棠带着麾下精兵,挨个仔细查验车马轮轴,辎重放置。荀玄微坐在大车里,距离启程还有一段时间,他面前摆放了空白画布,手执一支羊毫,悠然画起了海波升明月的景象。阮朝汐登车坐在对面,除下幕篱,眼看着画布上寥寥几笔,勾勒出一大片的海涛轮廓。车队即将启程,她即将跟随荀玄微去青州观海,不知为何,此刻却想起了梦里那句突兀的:“阿般自愿跟随郎君过了江”。是幽冥乱梦,还是红尘预知?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起了逃脱的心思,才会接连梦到不得逃脱的古怪梦境?到底发生了什么。……梦里的她,怎会是自愿跟随?车队一路往东,过衮州,入青州。两千部曲黑压压不见头尾,众多轻骑头尾压阵,护卫中段的马车。丘陵地势起伏,虽然走的是官道,但路途之颠簸,竟然超过了豫州西南的山道。中原多年战乱下来,元氏朝廷终于统一了北地,豪强溃败,满目疮痍。朝廷督促各处州郡官员追剿当地的溃兵强匪,刺史领兵,太守抚民,各自州郡治下都是一堆烂摊子。连接各州的官道,各处都觉得不归属自己治下,谁也懒得搭理。阮朝汐头一次坐车出豫州,万万没想到是如此局面,官道破烂不堪,半道上就被颠簸得面色发白。道路太过颠簸不平,后方的辎重大车翻了一辆后,车队减缓速度前行,当晚没能赶到衮州和青州交界处的大城,改而在野外露宿。星野垂阔,万籁俱寂,边境荒野无人烟,阮朝汐被颠簸得吃喝不下,搭配着重口的咸豆豉,勉强喝了点清粥,蔫蔫地推开了面前的炙肉。“这可如何是好?”身侧的郎君伸手过来,大袖在风中展开,指尖撘在她额头探了探温度,还好并未发热。“出行两日,你就连喝了两日的清粥。眼见着瘦了。出来是让你散心的,若反而让你落了病,不如提前回去。”阮朝汐坚决不回。难得出行一次,她心里有打算。“官道年久失修,满地都是坑洼碎石,坐在车里实在颠簸,在马上会不会好些?”她苍白着面色,望向不远处策马来回巡视的徐幼棠。“我看骑马的部曲,一个个精神健旺。”“上马自然会好些。但你这身衣裙不妥。”荀玄微的视线在她身上镶毛边的华美长裙转了一圈。“你又未学过骑马。在车队行进中学骑术,不容易。”阮朝汐听出话里委婉的拒绝,目光从马背上的矫健儿郎背影处转开,望向路边大车。她又提出:“坐在车里颠簸不堪,我看那些车夫倒是一个个精神健旺。如果换我坐去车外,我自己赶车如何?”荀玄微听得笑了。“从豫州到京城,从未见过哪家小娘子赶车的。你啊,怎么满脑子的新奇念头。”阮朝汐坚持说,“坐在车外有风,不像车里气闷。应该会好很多。我想试试。”荀玄微不松口让她学骑马,但异想天开的赶车,倒是没有立刻拒绝。“我们尚未入青州,官道崎岖,车行快了有翻覆风险,不能把车给你玩耍。等再行两三日,青州将要到海边的那段官道,在青州东阳城辖下。东阳太守自己喜爱出游,征发民夫修过一次,那段官道平直,可以让你驾一段车无妨。”阮朝汐依旧盯着路边大车,“当真?”荀玄微莞尔,抬手替她仔细整理山野大风里吹乱的青丝,“这么不信我?”注视过来的目光更加柔和三分,“你在豫州无趣,我便带你四处走走,很快要到海边了。你想要什么,尽管与我提。我有的,总给你便是。”阮朝汐歪了下头,明澈的目光从路边大车处转回来。她在西苑被沈夫人教导多年,极少做这种孩子气的动作,发髻两边的金线流苏俏皮地晃了几下。“当真?那我提了。我不要等几日后到了青州东阳再驾车,我颠簸得受不住了,明早我就想坐去车外驾车。”荀玄微失笑,“胡闹。”野外横枝架起的小铁锅里泛起咕噜噜的滚水声。银竹掀开锅盖,拿木勺搅了搅,混合肉香和粳米香的诱人香气扑鼻传来。“郎君,鹿肉羹可以用了。”荀玄微接过半碗热腾腾的肉羹,舀起一汤匙,吹到温热,递到阮朝汐的唇边。“鹿肉补气血,你多用些。”阮朝汐垂下眼,香甜的肉羹吞咽下去。之前的请求无疾而终,话题轻轻扯开了。第二日还是清晨便出发。头一日车里气闷,第二日前方的车帘都掀起,窗帘也扎起,四面透风。闷气倒是不闷气了,深秋的旷野山风往车里呼呼地灌,阮朝汐整个人裹在氅衣里,氅衣下摆严严实实地遮住蜷起的腿脚。“早和你说了,把小院里的白熊皮带着,那张皮子最保暖不过。你却又不肯带。”荀玄微坐在她身侧,笑瞥来一眼。“怕什么。”阮朝汐装作没听见,从杂物箱笼里摸了摸,摸出看到一半的书卷,摊在小案上拉开。荀玄微俯身过去看了两眼,“看史书也就罢了。怎么看起《道德经》了?”“《汉书》连同注解都看完了,前两日无事可做,就去书房翻出这本看。”车内颠簸不堪,阮朝汐以指尖按着书卷字迹,避免剧烈颠簸中看串行:“‘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之争。’这句话何意?我不明白。这段反复看了几遍了。”荀玄微想了想,“有另一句话,你可以放在一处想,或许可以融会贯通。你可听说过‘善战者无赫赫之功?’”阮朝汐的视线从书卷里抬起。“出自曹孟公读《孙子兵法》的批注,我听杨先生提起过的。一本是老庄学说,一本是兵法批注,为何放在一处,反而能融会贯通?”她距离及笄已经半年了,精致眉眼渐渐长开,落在有心人眼里,一颦一笑皆动人。心弦瞬间拨动清音,湖面吹皱涟漪,荀玄微的眼神不知不觉温和下来。“车内颠簸,看不了书的,再看几篇就要头晕目眩了。你把书卷收起,听我与你解释。”“天下诸子学说,虽然各有不同见解,但我们学时,不必存有门户之见。各取精华,触类旁通,反而更容易感悟到老庄学说所谓的‘道’之本质。”阮朝汐顺从地收起了书,正襟危坐,摆出受教的姿态。荀玄微啼笑皆非,“你这是把我当做杨斐了?”他的声线里带了笑意,推过去一个隐囊,让她不必坐得太端正,自己也随意地屈膝坐下。星眸里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往她这里瞥过一眼。荀玄微的眼睛细看是典雅的丹凤眼,眸光深邃,眼尾狭长。因为气质清雅出尘的缘故,平日里并不怎么显得凌厉,带着笑意望过来时,多半显出温柔。此刻的眸光里便带了笑。略垂下了眼睑,那份慵懒笑意里却又带出点欲言又止的钩子,只盯着她的动作。阮朝汐心里一跳,隐约猜到他的意图,把隐囊推去身后的动作停下了。面前的郎君眼里的笑意加深,果然倾身凑近过来,她的后背靠着隐囊,无处可避,气息交融,落下一个温柔缱绻的吻。乌亮长发蜿蜒垂落,绯色窄袖和湖色广袖依偎重叠。温暖的手掌抚摸顺滑长发,带有薄茧的指腹勾勒弧度柔美的轮廓,缓慢动作里燃起了漫天山火。才卷起不久的车帘子又拉下了。私密昏暗的车厢里,阮朝汐喘息着把人推开。“说好的讲给我听呢?不许糊弄我。路途无趣,我想听你多讲点老庄学说里的‘道’。”“怎的像讨债的。”荀玄微噙着笑坐起身,“你连道德经都未通读全篇,还是先从道德经读起。”马车颠簸不平,暖玉温香抱在怀里,道德经的长卷在面前拉开。“莫要多看,颠簸中伤眼。我一句句解释给你,你听好了。”——车行中途确实颠簸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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