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依稀传来交谈声。“——圣上在何处等梵奴?”“和你们说了式乾殿,问那么多次作甚!今夜宫禁大乱,圣驾担忧小殿下安危,因此才急传小殿下伴驾。”“式乾殿理应出门往东,为何我们往西行?”“实话与你们说,往东路过皇后娘娘晖章殿的那段路,满地横尸,怕惊吓到了小殿下。我们往西再往东,避过那段路,还是往式乾殿去——”言语间,两边已经在长巷迎面对上,两队人马不约而同停步,一边在灯笼亮处,一边在宫巷暗处,彼此打量。梵奴睡眼惺忪之间忽然看见熟悉的轮廓,露出了笑容,冲阮朝汐的方向张开手臂,“嬢嬢。”阮朝汐一颗心倏然揪紧了。这么乱的夜晚,梵奴怎会出了宣慈殿?警惕寒意从心底升腾到了头顶,警铃大作,她冷声开口询问。“敢问是哪位将军麾下,内廷六卫中的哪卫将士?为何半夜要带走小殿下?”为首的中郎将不耐烦喝道,“今夜宫禁不稳,内外十二卫紧急调拨护卫宫禁。我等是萧使君麾下的左翎卫,奉旨带小殿下去御前。左翎卫令牌在此,刚才已经验看一轮了,来者何人,怎么还要验看!”他不说‘左翎卫’还好,阮朝汐左右跟随的二十余名萧昉麾下将士都是左翎卫出身。话音未落,众多视线齐齐打量过去。宫婢手中的灯笼光线朦胧,映亮了对面将士的面目。片刻后,众多嗓门同时破口大骂,“左翎卫没你这号人!”“何处贼汉冒充左翎卫!”阮朝汐和对面正抱着梵奴的杨女史的视线交汇,彼此都是震撼。几名宫婢瞬间明白过来,尖叫一声,四散奔逃,几乎与此同时,对面大喊一声,“把灯笼灭了!”冒牌‘左翎卫’手起刀落,几个执灯宫婢成了刀下鬼,宫道陷入了彻底黑暗。杨女史脸色煞白,抱着梵奴原地动也不动。梵奴惊恐地大叫起来。阮朝夕声线都绷紧了,“李奕臣,护着梵奴!”李奕臣瞬间拔刀,雪亮刀光闪过长巷!染血的灯笼从宫墙边捡起,火绒点亮蜡烛。朦胧灯火重新映照了长巷。素白手指蒙住幼童的双眼,阮朝汐抱着梵奴,轻声哄劝,“没事了梵奴,坏人都被赶跑了,嬢嬢带你回去睡觉。”踏过地上一汪血泊,曳地长裙浸透了血迹。梵奴伸出手,环住她的脖颈,柔软的脸颊贴在她肩头,困倦地打了个呵欠。不等走回宣慈殿,他便沉沉地睡去了。冒充萧昉麾下‘左翎卫’的贼人未追捕到。他们极为熟谙暗夜里的宫道走向,被揭穿的瞬间立即熄灭灯笼,四散逃逸。费尽心机骗出殿外的梵奴,竟被他们轻易抛下了。阮朝汐抬手轻拍着梵奴的背,思索着古怪之处。心头升起某种奇异的感觉。比起劫走梵奴,这帮贼人似乎更惧怕被当场擒获,揭穿真正的身份。梵奴安然无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两人身亡,两人轻重伤,众人搀扶伤患回到宣慈殿后,立刻紧闭殿门,杨女史匆匆去了主殿,今夜之事必须知会老太妃。烛火亮起的主殿里又彻夜响起念经声。——晨曦时分,千秋门打开了。今日碰到了阴霾天气。天上浓云翻滚,东方不见日头,大清早起了风。阮朝汐只睡了两个时辰便起身,领着陆适之出殿往南,走入寂静的永巷。众多禁卫等候在千秋门里,青石地上整齐放着一排排的草席。等大门开启,两人扛起一席草席,一具具的尸体往外运。阮朝汐领着陆适之避让在道边。沿路偶尔还有几具倒伏的尸体,仓促间无人收拾,被路过的禁卫踢去旁边。早起的宫人低头缩肩,清扫角落处残留的血迹。永巷西边的千秋门只许出,不许入。东边的万岁门未开启。阮朝汐站在道边看了一会儿,过去询问,“小殿下今日可否照常去曲水阁进学?”值守千秋门的中郎将尚未换班,还是昨夜萧昉喊开门那个,叹着气过来见礼。“又是郡主……”“好叫郡主得知,末将清晨领了命,千秋门只准出,不准入。小殿下若是早上出去进学,午后就进不来了。末将这回无论如何也不会开门了,郡主慎重。”“领了谁之命?”阮朝汐追问,“圣命?”“圣命哪里会下颁到末将小小六品武官处。末将奉的是宣城王殿下之命。”阮朝汐又仰头看了眼面前重檐城楼的厚重宫门,转身离开。回去宣慈殿尚未到辰时。她人未进门,就意外撞见了宣城王元治。元治经历了一夜大肆搜捕拷问,眼底泛起血丝,但神情并未显得疲惫,反倒显露出几分高亢。他逗弄着刚起身的小皇孙湛奴,正和坐在长廊里的老太妃说,“老太妃安心,该拘押的都拘押了,该处置的也都处置妥当,已经无事了。”又问,“梵奴呢,今日怎么不见梵奴起身上早课?”庭院里鸦雀无声,元治目光所及之处,人人避开他的视线,垂手肃立,神色隐现惧意。湛奴不喜欢被他逗弄,躲入老太妃怀中。杨女史站在东偏殿门外回禀,“小殿下昨夜受了惊吓,夜里哭了一场,三更后才睡下,还未起身。”元治转头盯着东偏殿。“那……梵奴今日只怕不能去上早课了。”阮朝汐的脚步停在殿门边,视线盯住了元治。元治此刻的神色不寻常。新鲜的血光刺激到了他,掌控生死的滋味令人陶醉,手中的权力在满地淋漓鲜血和求饶哀嚎声里无限膨胀。元治在晨光里盯着梵奴起居的东偏殿,眼神令阮朝汐感觉陌生。她心里一沉,想起了桃枝巷小宅隔墙听到的,元治秘密图谋的‘大业’。东宫不稳,废立就在眼前。但天子还有个喜爱的幼子梵奴。有亲子在,储君之位如何能轮到侄儿?警惕之心翻滚升腾,她从殿门外加快脚步走进庭院,不动声色站在东偏殿门外,阻隔住那道显露异样的视线,语气如常地打招呼。“刚刚正在四处寻殿下。千秋门守将说早晨得了令,只许出,不许入。梵奴的早课还能去上么?”元治意外见到了她,眼前一亮,露出喜悦的神色。他立刻走近两步热络寒暄,笑容里带出惯常的腼腆,令人不安的眼神消失了。“何必亲自出去寻小王。遣人去门外的羽林左卫招呼一句,小王得空便过来。”阮朝汐淡淡和他寒暄了几句,又问起梵奴的早课。“今日宫里事多,梵奴在曲水阁的早课事宜,我等下得空了去问问。”元治含糊两句带过,并未给出明确定论。他身上确实事多,不能久留,又闲聊几句便依依不舍地告辞。“这几日气色养得好多了。得空了来看你。”阮朝汐站在殿门内,注视着大批披甲卫士簇拥着的背影消失在长巷尽头,立刻回身和几个年长女官道,“求见老太妃。事关梵奴安全,我有话要私下里和老太妃商议。”——紧闭的宣慈殿里,宫人四处搜罗防身之物。所有能作为武器的物件,木棍,柴刀,长门栓,药杵,切梨的小刀,一一摆放在阮朝汐身前。殿里挑选了三十余名身体强健的内侍,以及勇气过人的女官宫婢,围成一圈站在庭院里。“这两日宫里局面动荡难安。我已经回禀老太妃,得了老太妃的应允。”阮朝汐端正跪坐在小案前,对面前聚拢的三十几名个宫人道,“只是关门闭户,不见得能够护得住我们自己。万一遇到情急之时,还望各位齐心协力,保护殿里老弱幼小。”几名年长的女官站在旁边看着。她们有疑虑。“门外有羽林卫守护。如果连精锐禁卫男儿都防御不住,我们区区几十宫人,就算拼了命又有何用?”“防备的只是万一情况。”阮朝汐平静地提起,“诸位忘了前几日,羽林卫被临时抽调走,门外无人护卫的事了?”所有人都还记着。“殿里确实只有我们区区数十人。发给各位的武器,有些是利器,有些谈不上多趁手。但危急时刻,究竟是祈求别人给自己个活路,还是自己搏一条活路,或许会有大不同。”“好了,言尽于此。”阮朝汐举起案上的小刀,“切果子的小刀,尺寸过短而不够锋利,适合女子,拿到手后需得好好磨利了。谁敢拿?”周围聚拢的二三十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白蝉从人群中走出一步,“奴拿着。”小刀发给了白蝉。阮朝汐又举起一截木门栓。“短而粗重,防御为主,适合力大之人。关键时刻,以包铜尖锐处猛击敌人,可以致命。拿了门栓之人需站在东偏殿门外保护小殿下。谁敢拿?”周围人群再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姜芝搡了陆适之一把,陆适之从人群里往前一步,捏着嗓音细声细气道,“奴婢力大,奴婢拿着。”阮朝汐把包铜门栓发给了陆适之。接下去再发药杵,木棍,都是防御为主的武器,陆陆续续有宫婢领走。阮朝汐举起柴刀,“这件算是难得的利器。需得身强体壮之人拿着,关键时刻敢于跟着我冲上去,不惧杀敌,才能发挥利器的用途。谁敢拿?”围拢众人的呼吸同时粗重起来。短暂寂静后,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内侍走出一步,“奴婢拿着!”阮朝汐看了他两眼,依稀认出,似乎是把守殿门的四位内侍中的一个。她之前几次持剑出殿抢人,这内侍被李奕辰推去旁边,每次都坐在门边看着。阮朝汐再举起第二把利器,环顾左右,“这把是斩草用的长刀,没有柴刀厚重,女子也能使用,极为锋利。拿到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