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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节(第1页)

写着写着,云间坞的远山景致似乎出现在眼前,山峦屹立,云雾来去。动荡不静的心绪就会安宁下来。笔下写着字,耳边一句句地滑过陆适之探听回来的消息。有人说,平卢王的人在荀氏壁外叫门,口口声声喊得是:“替我家殿下送来请帖。今日难叶山宴饮中途,惊见一位小娘子,容貌酷似亡故的平卢王妃。特此下贴,邀约下月城内再聚。”又有人说,他在正堂亲眼所见,那送信的文掾,并未把请帖交给荀氏郎主,而是递交给了旁边作陪的阮大郎君。阮氏进山听经的女眷直接坐车回程,并未前来荀氏壁作客。暂居在荀氏壁的阮氏女,只有十二娘阮朝汐。前院外客们轰然议论不止,四处沸沸扬扬都说,今日难叶山相看,阮十二娘肖似亡故的平卢王妃,入了平卢王的眼,或许打算聘入王府。阮朝汐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心头长气,执笔的指尖用力,屏息静气,继续书写练字。这么多年练习不辍,她早已写得一手令人惊叹的好字,不止仿写阮大郎君的笔迹妙惟肖,就连仿起荀玄微的字迹,也能得七八分神韵。这么多年寒暑不辍,练字本身,已经成了排解情绪压力的举动。笔下逐渐显露的、属于荀玄微的清雅字迹让她心情舒缓下来。若有什么确凿消息,阮荻和荀玄微两边必然会来知会她。如今两边都毫无动静,显然事未定。她理应静心。事未定时,不必妄动念。然而,她毕竟今年刚及笄不久,对自己的前路还是一片模糊未定。她确实想过,或许长兄会去找荀三兄商量,两人从豫州士族门第议定一个合适的人选,再过来告知她,她要嫁了。或许会有一场相看,或许没有。她父亲的尸骨未寻获,阮氏祖坟为他立了衣冠冢。她的名字列入了阮氏女的排行。但因为她幼小时在乡野流落十年,阮氏各房背地里对她都有非议,更何况别家呢。豫州大小士族门第,她是旁支女,又自小没了爷娘,和嫡系大宗优渥出身的郎君不般配,想要顺利议婚,或许会降一等,往旁支庶出的郎君里寻。有时半夜睡不着,她对着窗外梧桐树冠的巨大阴影,心里想,十五议亲,十六出嫁,这就是我的前路了?她在云间坞里苦学五年,虽然谈不上殊才,但也能跟上东苑的进学;虽然不喜管束严苛,但也能跟上西苑的教养。日夜练习不辍,写一手绝好的字,仿人字迹惟妙惟肖,没有机会回报坞壁……她就要嫁出去了?她没想到,人生如此曲折多变,看似平坦的前路侧边半步就是千仞悬崖,竟然会有一条直通悬崖的凶险前路等着她。以“容貌肖似亡妻”的可笑借口,被平卢王选入王府?当然不可能给她王妃的名分。陈留阮氏也不会为了一个自小养在外处的旁支女和皇家宗室翻脸。会不会忍耐吞声,悄无声息送她入平卢王王府,做那毒蛇的侍妾,换取大族安宁?流言沸沸扬扬,越传越真。清源居门户紧闭。几名家臣得了荀玄微的吩咐,谁来也不开门,连荀七娘焦急过来探望也被挡在门外。荀莺初叫不开门,只得隔门说话,没说几句,七娘自己哭得止不住,被女婢们哄劝着离去。窗外枝叶摇晃,点点阳光如碎金。阮朝汐在窗边伏案,一笔一划地书写着:“日出雪霁,风静山空”。她可以外表保持镇静,可以落笔从容稳健。但她的心无法保持平静。银竹早上放在案边的酪浆,直到放得冷透了,一口未动。三日后,院门轰然打开。数日未见的荀玄微,踩着晚霞跨入庭院。他身后跟随着面色凝重的阮荻。“十二娘。”荀玄微温声唤她,“出来一下,有事和你商议。”阮朝汐站在厢房门边,指尖还沾着一点墨迹,细碎阳光落在她无暇脂玉色的面容上,抿唇不语。借着枝叶间落下的细碎日光,她一眼便瞧见了荀玄微和阮荻背后站着的荀九郎。荀景游脱下了规规矩矩的官袍,换上了一袭朱色蜀锦广袖袍,鲜亮锦袍衬得人精神焕然。虽然入了官场,行事过于老成,被七娘暗中抱怨不止,确实是个眉目俊朗的少年郎。荀九郎此刻的表情肃然,然而眼神灼亮,带着隐约期待。站在荀玄微身后,炯炯地望过来一眼,又规矩地转开了视线。阮朝汐细微地蹙起眉,把视线转开。“长兄。荀三兄。”阮荻的气色不大好,下巴显了胡茬,眼下发青。在阮朝汐的注视下,阮荻沉重地走近两步,站在面前,对着她的视线,欲言又止地憋了一会儿,摇摇头,对荀玄微说,“我开不了口,你去说罢。”直接走远了。阮朝汐:“……”她又望向荀玄微的方向。荀玄微看起来和平日并无异常。站在树荫下,目光沉静,神色自若。两边的视线对上片刻,踩着木屐缓步走过来。“这几日外头有些风言风语,你可是听到了?”阮朝汐并不瞒他,“听到了。说什么我长得像历阳城里死去两年的王妃。无稽之谈。”“确实是无稽之谈。故去的平卢王妃是京城太原王氏之女。她父亲王司空对我有师长的情谊,我在京城见过故王妃,和你并无相像之处。那位殿下的请帖,显然是借口,另有其他目的。”阮朝汐听他说得笃定,才放松了眉眼,耳边却又传来下句:“然而,邀约入城的帖子单独下给了你。明知是个借口,别有目的。若我们这边没有妥当的应对,你还是要去。”阮朝汐心里一沉,直通悬崖的险恶前路出现在眼前。“我不去!”她斩钉截铁道。“你当然不必去。”荀玄微却又放缓了声线,听来格外理智而镇定。“别怕,阿般。我和你长兄商议了,历阳城内凶险难测,必然不能放你一个小娘子去,任你踏上一条凶险前程。你如今也大了,放心,总要给你谋个好前路。”阮朝汐目不转睛等着,等他下一句话,提到为她安排的好前路。然而下一句话却轻描淡写地拉开了话题。“外头风言风语,连累了十二娘闭门不出。今日秋高气爽,我和你长兄都有空,不妨就在荀氏壁里寻一处清净地赏花宴饮,十二娘可愿意随同散心?”过于不着边际了。阮朝汐飞快地打量,对面的郎君神色怡然,自然看不出什么。她纳闷地说,“只有我一个?七娘不去?”“宴饮自然还有其他女眷。不过七娘今日有事不能来。”荀玄微往旁边侧了身,示意荀九郎上前。“这是我伯父家的从弟。家族里行九,双名景游,在阮郎麾下任职。今日赏花宴席,由九郎的母亲操办,他随我们一同送你过去。”九郎从庭院里上前来,长揖行礼,“十二娘。”阮朝汐心里怪异的感觉加重,侧身避过,还礼万福,“我们见过的。九郎不必客气。”荀九郎目光瞬间亮如晨星,压抑着喜悦,矜持地笑了下。赏花宴席的位置在荀氏壁东边丘陵,距离荀氏大院五六里地外。阮朝汐带着白蝉坐在牛车里,荀九郎跟在车外随行。牛车缓行,车外的人果然问起,“上次赠送给十二娘的拙作,不知……”阮朝汐无声地叹了口气。好在隔着车帘,外人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字句精妙,读来口齿留香,尚未读完全篇。九郎年仅十二岁时就能写赋,真是高才。”车外的少年郎矜持道,“区区小才不足挂齿。比不上三兄当年七岁成诗,十岁作赋,才华卓绝。三兄珠玉在前,在下不过是邯郸学步罢了。”又询问道,“不知十二娘近期可有雅作,能否让在下拜读……”阮朝汐在车里偏过脸去,不想说话。白蝉无奈地掀起布帘,替自家女郎敷衍过去,“留在云间坞内,并未带来。”里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牛车终于停下在宴席场外时,阮朝汐终于不用绞尽脑汁应付难缠的荀九郎,松了口气,眼见荀玄微和阮荻从前头牛车走下,急忙拢着裙摆跳下了车,疾步过去。荀玄微正在和一位中年贵夫人说话。显然是荀氏女眷,四十左右年岁,打扮雍容华贵,绮罗长裙曳地,众多女婢跟随,和荀玄微谈笑间并不拘束礼节。阮朝汐还未走近,那中年贵夫人便敏锐地察觉动静,转头望过来。那道眼神很怪异。头一次见面的人,却仿佛打量货物一般,带着不明显的挑剔神色,把阮朝汐从头到脚细细查看了一遍。阮朝汐被盯得不怎么舒服,走过去的步子便慢了,停在长兄阮荻身后。阮荻拉着她过去见礼,替两边引荐。“十二娘,这位便是荀氏三房的陈夫人。出自颍川陈氏,百年诗礼大族。陈三夫人的父亲曾于旧朝出仕,官至一品司徒,极清贵门第。”“陈夫人,这位便是我家十二娘。”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不自觉顿了顿。他原本不怎么赞成这场仓促的“赏花宴”。两边出身差距过大,他担忧十二娘以后受人冷眼。但相比于去历阳城赴约,眼前的赏花宴,毕竟是一条好了百倍的出路。他简短提起阮朝汐的出身:“陈留阮氏的七房长居在司州京城南坊。十二娘的父亲,乃是七房出身的从兄,单字一个‘芷’字,年少敏才,入仕于旧朝。当年京城动乱时,从兄不幸蒙难,只留下十二娘一点血脉,身世堪怜。”陈夫人极矜持地点了点头,目光再度仔细掠过阮朝汐的面容身段。闭口不提阮朝汐的司州分支女郎的身份,只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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