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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节(第1页)

阮朝汐不再询问,开始提笔练字。她已经好几日没有练字了。荀玄微倾身过去细看,写的是“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失笑问,“最近怎么不写那句风静山空了。”“心不静,也不空。写了也无用。”阮朝汐简短地答,继续写“宁静以致远”。“是被什么惊扰了心思,不静也不空?”荀玄微若有所悟,指了指长案上的书卷,“里面列举了六七十人,莫非还挑选不出合意的人选,令你心浮气躁。”阮朝汐一边书写一边道,“和名册无关。”书卷里莫名其妙多出来的荀玄微一页,已经不会令她心浮气躁了。那页大疏漏,被她用墨涂黑了。昨夜三更起身,摸黑做成了事,名册在书案上摊开整夜晾干,直到黎明前才卷起放好。荀玄微事忙,她不信他会拉开卷轴,一页页地和她仔细商议人选。荀玄微果然不会这样做。他只是拿过了整卷名册,放在她面前。“名册里录下的众多郎君,无论你选哪个都可以商量。为何至今不告知我人选?”“都看过了。”阮朝汐把名册又推去侧边,继续练字,“还在想。”推走的名册再次放回她的面前。一同放过来的,是新出现在书案上的黄历。长指轻轻点了点。“世间诸事,有的是天命难违,有的是人力可及。你自己的姻缘,便是人力可及之事。世道艰险不平,女子出嫁,需得寻一个护得住你的良人——就在这卷名册里寻。”他把黄历翻了翻,再度露出了下月十五那页,明晃晃的“历阳邀约”四个字。“该打算起来了,阿般。留给你的时日不多了。”阮朝汐偏了下头。书房里的宁静带了压力,香炉静神的缭缭青烟不能令她心神平静。她目光略过眼前的黄历和名册,望向庭院里的阳光下,波光粼粼的锦鲤池。荀莺初是第二日午后来的。车辆停在院门外,人赌气不肯下车。“上回我来云间坞,家里瞒着我偷偷地议钟十二。好容易钟十二作罢了,家里忙不迭把我送出来,这回又要偷偷地议起哪个!”女婢狼狈不堪,其中一个远远地见了阮朝汐,惊喜地指给七娘看,“十二娘来了。七娘莫要再闹了。去和十二娘说说话罢。”阮朝汐站在院门边,眼睁睁瞧着荀莺初揭下幕篱,赌气地砸在地上,露出一双肿着的眼睛,委屈地直奔过来,“阿般!”“怎么回事,阿媗?”荀莺初当着众人的面不肯多说,只说了一句,“好不容易摆脱了钟十二,家里又要议别人了。这回不知是哪个歪瓜裂枣。”说罢提起裙摆,就往书房那边奔。“我现在就禀了三兄,替我做主。”一群女婢们在身后边喊边追。阮朝汐拉了一下,没扯住人,眼睁睁瞧着一群人直奔书房方向去了,书房里传来了吵闹声。荀莺初的少女嗓音原本就清脆,激动时更显得尖锐,耳听她一声声地质问。“……十二娘和九郎不也相看过了,前一阵传得沸沸扬扬,都说定下了。没过几日,三兄一封手书寄给三房伯父,说作罢也就作罢了。三兄也写封书信给我阿父好不好?阿媗和十二娘一样,也不想这么早嫁人……”半敞着的窗很快从里关上了。清静已久的主院吵闹起来,池子锦鲤惊得四处奔窜。耳边又传来吱呀一声,南苑虚掩的木门开了。钟少白拄着拐杖站在门边,气得唇色都发白,手臂发力扯开木门,径直就要往书房方向走。“当初强留我下来,现在又要强把我关在南苑里不出。我是颍川钟氏子,并非你荀氏家仆。外兄如此做法,可有把我当兄弟?”走出两步,莫闻铮从南苑追出来。“十二郎气性大,连腿都不要了!十二郎不要自己的腿,我还要顾全我家郎君的名声。等十二郎的腿伤好了,再出南苑不迟。”不顾钟少白挣扎,把他连哄带劝拽了回去。阮朝汐惊愕地注视着南苑门口的争执。钟少白在门边挣扎时,只来得及回头深深地看她一眼,比划了一个‘三’,南苑木门便砰然关紧。——荀七娘恼怒地进了书房,又从书房里哭着出去,显然是未说通。荀玄微既然把她请了来,她当然不能回去。当天晚上,七娘被安置在了东厢房里。东厢房亮起的灯火映入阮朝汐的眼睛,她询问白蝉,“不是说东厢房在翻新么?怎么没有人和我说已经翻新好了。我在书房住不惯,还是在厢房住得好。”白蝉低头说,“昨日还未修葺好,恰好今日修好了,七娘过来,正好给七娘入住。”“那西厢房那边——”“西房还未翻修好。头顶大梁正在上漆。”门帘从外掀起,荀玄微在呼啸的夜风里迈步进来。白蝉接过氅衣,退入耳房中。阮朝汐闭了嘴,又望了眼东房的方向,起身让开了书案,自己转去屏风后的小榻。自从她占用了书房,有外客都改在前院和正堂接待,晚上这么早过来,荀玄微多半要用书房做事。透过屏风的缝隙,荀玄微果然在长书案处坐下,从广袖中取出一封黄纸公文,凝目细看了几遍,取过纸笔,开始伏案书写。安静的沙沙细响里,阮朝汐披着软衾,在紫罗小榻里睡下了。这几日时常有京城的公文往来,四百里传信的信使满身尘土在院门外等候,拿到回复即刻回返京城,连口吃食都不用。阮朝汐起先还支撑着,等他用完了书房自己再去睡,熬了两夜,实在熬不住,只得把屏风位置再挪一挪,挪去小榻面前,四面遮挡严实,自己先睡下了。她现在才知道荀玄微每日睡得这么少。二更末才睡,五更即起。一日睡不到三个时辰。有时候她一觉睡醒,隔着屏风,外头的灯火还亮着,映出案边书写的颀长背影。白天里七娘和十二郎各自闹了一场,她心绪波动,晚上睡得就不甚安稳。半夜迷迷糊糊间醒转过来,外头的灯火果然还亮着。又闭了眼想继续入睡时,耳边传来衣料摩擦声响,书案边的人起了身。灯火摇曳,映进了屏风里。阮朝汐半梦半醒,在昏暗的灯影里等着人回去小院。脚步走近过来,竟然绕开了屏风,走到她身侧。光滑如水的布料拂过她额头,紧闭的眼睛也能感受到明暗。他坐在了她的紫缎小榻上,应该是俯身下来打量她睡得可好,灯光从背后映来,影子覆盖住了她。微凉的指尖,极温柔的抚过她脸颊,落在她唇边,亲昵地摩挲了几下。阮朝汐只觉得脑子里轰然一下,呼吸都屏住了。所幸夜色太深,身侧坐着的人并未停留太久,温热的指腹揉了揉她微微张开的唇珠,离开了。“最近睡得都还算安稳。”温柔嗓音带着细微怜惜,“往事已逝,以后安稳无虞,莫要再发噩梦了。”书房的油灯吹熄了。舒缓的脚步声从后门踏进小院回廊,逐渐离去。漆黑的室内,阮朝汐睁开了眼。被指腹亲昵揉捏过的麻痒触感久久停留在唇瓣。她从未被人如此私密地接近过,超出了亲友界限。他为什么要如此做。他把自己当成了什么!油灯熄灭,满室寂静,白蝉在隔壁耳房里睡熟。她在黑暗里睁着眼。许多发生过的事实,被她有意无意忽略,却在这个寻常的夜晚串在了一起。长兄要接她回去,他从长兄手里把她留下。长兄临去前怒冲冲说的那句“荀玄微不怀好意。离他远些。”东厢房分明已修缮好了,早预备着给七娘,却不告知她,让她一直住在连通小院的书房里。他向来心思深,说话含蓄,让人费心猜度。如果一个事物反复在她面前出现,多半是他想要她看到的。阮朝汐的心里一沉,想到了书卷里那页被她涂黑的“荀玄微”生平。真的是霍大兄疏漏误写下的么?如果不是疏漏,而是刻意写下……他为何要把自己的生平,写在给她准备的名册里?!室内一片静谧,耳边都是越来越剧烈的心跳。噗通。噗通。噗通。白日里听到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了。“世道艰险不平,女子出嫁,需得寻一个护得住你的良人——就在这卷名册里寻。”事事做得隐晦,句句隐含深意。仿佛有潮水铺天盖地涌来,她站在潮水中央的礁石上,眼睁睁看着那潮水越来越近,淹没了脚踝,想要躲避,却发现无处躲藏。她不敢细想。三更深夜,万籁俱寂,阮朝汐盯着黑暗室内的白墙。就在这时,窗外却传来奇异的声响。“喵呜~”耳边的声响更大了些。似乎有猫儿烦躁地扒窗,“喵呜~”无影无形浸没脚踝的潮水退去了。阮朝汐在黑暗里霍然起身,推开靠庭院那边的窗棂缝隙,低头往下看。两只幽亮的大眼睛从窗下往上瞧,两边打了个照面。阮朝汐惊愕地微微睁大了眼。陆适之把身上黑衣裹了裹,无声地叹了口气。“是我。姜芝喊了我,叫我替十二郎来。十二郎腿脚不方便,半夜出来被抓个正着,那可不妙。”阮朝汐敞开了窗,在值守暗处转来的众多惊异视线里,明晃晃地趴在窗棂边,抬头望月,“十二郎托你来说什么事。”“十二郎以后都不能出南苑了。七娘今日来了,莫闻铮说郎君吩咐,两家婚事既然不成,彼此相对尴尬,七娘停住在云间坞期间,十二郎就不好再出来主院,只在南苑里养伤就好。”阮朝汐惊愕难言,停顿了片刻才说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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