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桃七脱口而出,站直的时候腿都抽筋儿了,差点坐地上去。
“谢谢姐姐,姐姐真是好手艺。”桃七感激人家两句,赶紧摸到边上去坐下。
“慢工出细活,姑娘莫怪。”夏嘶半笑不笑道:“可姑娘口中说是好手艺,连看都不看,怎知是手艺好不好呢?可见都是糊弄人的话。”
寻常女子,晨起梳妆打扮好了,会揽镜自赏片刻,脑后看不到的地方也伸手小心摸两下,生怕有一两根不妥帖的头发影响了整体的美感,可桃七却一点也不关心,对自己的发型十分敷衍。
桃七趴在栏杆上笑:“我说了不算,姐姐你看,咱王爷多吹毛求疵一人儿,他什么话都没说,就是默许了,王爷默许的,肯定是顶呱呱的好手艺。”
可宋无忌全程都背对着她们,哪里看得到桃七的发髻是圆是扁,是高是矮,自然也不好评价什么。见桃七还敢调侃王爷,夏嘶忍俊不禁,勾唇轻笑了一下,笑容很快回落下去。冬囚照例是一点反应也没有的。
后面的两女婢叽叽喳喳的不消停,宋无忌并都没有说什么,也不理睬。可听到这里时,宋无忌的头侧偏过去了一点,似乎是想回头,却生生顿住。那一点动作太细微,桃七和夏嘶都没有注意到。只有冬囚捕捉到了王爷不起眼的变化,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
时已日暮,天际紫色与绯红的晚霞低垂,映照着重重金黄色的宫阙飞檐。夜色笼罩下来,为繁星开道。
“人怎么处理?”宋无忌目视前方,突然问。
桃七看了看毫无反应的夏冬二婢,意识到他问的是自己,脑弦一紧,站起来,把手规矩地交叉放在身前:“不知王爷问的,是什……什么人?”
宋无忌回头瞥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桃七却听到了明晃晃的三个大字:“少装傻。”
桃七咽了口心虚的唾沫:“王爷心思如电,果真什么都瞒不住您。我走时,兖王和他的随从们已经晕了,在那边小筑上晾着呢。”她指了指不远处的高阁,“不过现下已无人,想必是醒来之后走了。”
“我才对你说过的话,你这么快就忘了。”
桃七乖乖认错:“是奴婢莽撞了,不该惹上那样的贵人。那人知道我是您的人,之后怕是要来寻仇,王爷需早做准备。”
“你自己犯的错,自己处理。”
桃七的嘴张了张,想说什么,最后只老老实实吐出了一个:“是。”
她又有什么立场让堂堂摄政王给自己擦屁股呢?两人间的新仇旧恨,还没算明白呢。
可纵使知道宋无忌看不惯自己,桃七也不会客气,人家不想保她,她却打算赖上人家了。回去之后计划窝在摄政王府里不出去,一年两年,十年八年的,看兖王能不能把手伸进来摄政王府里教训她。
大岐皇室近两年提倡廉政节俭,宣扬日食两餐。故而方才也没给各位大人预备正经的午宴。
列位贵人自是出自勋贵望族,各自府中不缺佳肴美酒,奈何从早间挨到现在,粒米未进,就等着晚上这一顿了。桃七当然更是如此,而且她后晌时还与陈茂斗武了一通,体力也耗得差不多了。更是眼巴巴地望着底下宫女们端出的珍馐美簨。时辰尚早,只有些果子糕点开胃菜先布置起来,但也足够她望梅止渴的了。
宋无忌带着她们站着,从未时三刻一直站到了申时一刻。
望梅止渴,越望越渴。再不下去开动,桃七肚子发出的雷鸣般的声儿要比那宫廷乐师催人尿下的萧声还要响了。
仅仅看宫女太监们布置酒席,就能看这么久?桃七猜不出他在做什么,又不敢问。要是他想说,自己就会说了。桃七就静静地忍耐着,看宋无忌待会儿要放什么屁。
意料之内,宋无忌终于开口:“看出什么反常的了吗?”
桃七又朝底下看了两眼,含糊说:“奴婢愚钝,没有发现什么。”
“掌灯了。”宋无忌缓缓道。
已是十月末,深秋里,入夜的时间也早,申时三刻便有宫女陆续开始点燃又红又粗的蜡烛,罩上绣花鸟的绢面灯罩。宫门外已聚集了一波等待入席的大人物们,待宫人们点燃太极宫里里外外百余盏灯,宴席也就开始了。
桃七看向底下,清澈年轻的眼瞳中,一点点火光折射而出,熠熠生辉。似乎要将或远或近的黑暗和阴翳撕破。
的确反常。
“皇帝龙座周围置的灯,是不是太多了点?”
夏嘶与冬囚没有插一句嘴,听了桃七的话,互相对视一眼,心中也有疑窦升起。
摆放席面和布置菜品完毕后,一共有二十位宫人在拿着火折子点灯,其中四位在点七十多张坐席上的灯以及落地的石灯座,四位在点桐花台上悬挂的灯笼。剩下的十二人俱是团团围在龙椅周围,去点那烛台上的一百多根无灯罩的蜡烛!
煌煌火光,一下子将龙座附近照耀得如同白昼一般。天竺葵红艳艳一圈。黄的火,红的花,灼人眼球。
桃七眉目凝起。
虽说皇帝的排场和用度必须比臣子们高,照明的蜡烛多一点也无可厚非,可这也太多了。表演吹拉弹唱的又不是皇帝,缘何要将他照得那么亮?难不成是为了让大家看清楚寿星公的模样?可那样做在里头也太晃眼儿了,一定很难受,如此布置实在不合理?
“既然看清了,就不枉本王带你上来一遭。”宋无忌甩了一下手中的檀珠手串,顺势转身,把一只单手背于身后,动作一气呵成,披散至腰间的头发也飞扬了起来,十分优雅美观。
他一步一步往阶下走去,高深莫测地说:“那便可以入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