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箐选中的奶茶店并没有太多人,因此我们各自点了一杯饮料后便能够在店里的安静角落坐下聊天。
坐下后,我们不约而同地做了同样的事:谭箐捏诀轻声吟唱咒语,我的右手则伸进了怀里摸向一道符箓。见到对方的举止后,我们同时笑了。
“确保隐私?”
“自然。”
“哈,那我就不浪费这道符箓了。”
英雄所见略同,店里除了我们之外虽然只有两三个客人,但我与谭箐都没有放松警惕的意思。何况,这样做也能让我们放心畅谈。
“之前打电话时你说你考试的准备比想象中还要有效,高考想来是胸有成竹了?”我吸了口奶茶后皱了皱眉,好久没喝过含糖量这么高的玩意了。
好喝是好喝,但也有种说不出的腻味。
谭箐就没我这种反应,一口气干了一小杯,然后露出满意的神色:“嗯,不错。毕竟是中级法师才能开始用的精品货,我三天复习的材料下来顶得上半个月的努力。而且不只是死记硬背,知识点大多数都融会贯通了。”
我挑眉道:“我记得你这种记忆药水效果虽然上佳,但用一次是一次,恐怕是考完就再也用不了这个配方了。以你目前的精神力开发程度,多花点时间看书估计也能考出个好成绩,是不是有点杀鸡用牛刀了?”
谭箐淡淡说道:“我爸妈念叨我大学的事说了好几年了,如今我拿出十成的功夫来对待,就当是最后一件让他们开心的礼物吧。”
“最后一件?”我察觉到谭箐冷淡的语气,试探性地问道。
“……我好像从来没跟你说过我家里的事吧?不过你大概也猜得到一些东西。”谭箐抿了口奶茶后无谓地说道,“如你所想的那样,我其实跟我爸妈关系很不好。我小时候几乎全是由爷爷奶奶带大的,一直到我初中时,他们才能够空出更多时间来扮演合格的父母。可惜,他们也不是什么能够无师自通的好家长,因此除了无孔不入的管之外就是吼,很难说留下了什么正面的童年经历。”
这其实……很合理。事实上,得知了这种背景后,很多关于谭箐的独特之处都豁然开朗了。
我叹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在那种环境里长大肯定不容易吧,辛苦你了。”
谭箐仰头望着天花板,悠然道:“也不能说他们亏待我了,毕竟成天在外奔波工作,终究是为了能够给我提供他们觉得我应有的生活。但是除了物质之外,我真是一点功劳都给不了他们,所有辛苦的抚养工作都是我爷爷奶奶代劳的。”
“物质之外,是指关心,温暖,呵护这些东西么?”
“唉,是啊。这是个让人牙疼的态度问题。我爸妈对待我总跟没有耐心完成任务的游戏玩家似的,一个劲地想直线通关。我是长大了想通了一些事之后,才感觉到他们应该是很关心,很在意我的。但是,没办法用合适的方法表现出来的爱与关心,实在是没啥用。”谭箐皱了皱鼻子,继续道,“至少,他们的爱似乎总是以望女成才,恨铁不成钢这两种心态之间反复横跳的形式体现。且不说感不感受得到爱,失望和怨愤我倒是收到不少了。”
我皱眉道:“听起来确实不好受。这种东西就算理性上想通了,感情上也很难放下的。”
谭箐叹道:“是啊。我上了高中之后才确定了自己的立场,也试图过跟他们理论,或者改变我们之间的相处方式。不过,想想就知道,固执的人是不可能会因为在他们眼里永远是个不懂事小女孩而改变的。”
“……是的,有时候,你不得不怀疑,那些如此头铁的父母爱的到底是作为一个人的孩子,还是仅仅作为他们自己一部分的延伸存在。”
谭箐打了个响指笑道:“精辟,正是如此。也许就算是顽固如我爸妈,也意识到他们是无法管我一辈子的,哪怕在进入超越空间之前,我也没少让他们头疼过,现在就更是了。而再过半年,他们就再也管不着了。考个优秀的高考成绩,就当作是我留给他们的最后一份作为曾经那个小女孩的心意吧。”
“反正,这估计也是他们最在意的东西。”
我观察着谭箐看似洒脱的神色,小心地选择着自己的回答字句:“现在的你似乎已经看开了。但哪怕是度过了超越空间的历险之后,你实际上才二十岁而已。这个年龄不能说是孩童了,但也不应该承担这么多来自最亲近的人的压力。想要对抗父母强加于你的意愿,一定很困难吧?”
“可不是么?”谭箐撇了撇嘴道,“不过不合我意的安排我可以跟他们斗,毕竟这也是一种关注。最难受的,还是意识到自己作为孩子的分量原来其实没那么重。”
“我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初一那年的生日。小学之后我爸妈的工作稳定了不少,我也到了年龄能够办个生日派对请几个朋友来家里庆祝了,彼时有爸妈长辈和朋友在,简直就是我小时候的梦想,因此很期待聚会的那一天到来。但是我万万没想到,我爸妈竟然把时间记错了,以为生日跟派对是同一天,却没想起我特意嘱咐他们要等到周末才能把大家都聚在一起。结果到了真正举办派对的那天他们原来已经另作安排了,不得不让爷爷奶奶代替他们,自己却匆匆离开,到场的同学都没介绍完就走人了。”
我摇头道:“这个就是纯粹的不够用心了。没有任何可以推脱责任的借口。”
谭箐将手臂枕在脑袋后望着天花板道:“那晚我很晚很晚都没有睡着,哭了好久。因为在那之前我总以为爸妈这么少出现,是因为他们有苦衷,需要努力工作才不得不这么做,所以这些牺牲是无可奈何的,是必要的。但是那天起我不得不去思考一个问题:如果他们并没有苦衷呢?如果他们真的就只是在某些方面失职的家长呢?”
女孩儿的目光从仰望上方改为平视,定定地对上我的双眸,清澈中带有些忧伤:“那我作为他们孩子的忍耐,悲伤,和每年都会为他们找的种种借口,到底又有什么意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