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慧如林鹿,怎能?听?不出颜如霜之意:无论是与林鹿闹个玉石俱焚,还是激怒林鹿当即身?死,颜如霜都做足了活不过今日?的打算。
只因明日?之后,无论生死,她都会在这场闹剧般的婚约束缚下成为林鹿的对食。
如此骄傲明媚,如此情意绵长,颜如霜宁愿以死明志,也不愿违背本心在世上苟活。
林鹿不讨厌这样的人。
他又牵唇一笑,拿过匕首,“锵”的抽出鞘,借着月光似在欣赏薄如一线的刀锋。
折射的冷光映在林鹿脸上,因着长相不似男子硬朗,寒光不显肃杀,平添了堪称瑰艳的俊美。
“奴才会想办法送你去?戈州,”林鹿瞧了半晌,缓缓推刀入鞘,在一片空寂中?发出沙沙的声?响,“不过不是现在。”
颜如霜柳眉倒竖,自小时勤学?武艺开始,她见过太多太多形形色色的男子,可唯有面?前“不男不女”的林鹿,让她分外看不透——就好像对着的不是甚么凡人,而是一潭深不见底的黑渊,其下无论是暗涛汹涌、还是恶兽游弋,都不会在水面?上显露分毫。
林鹿放下手?中?物件,垂着眼眸,大大方方任由颜如霜用探究的目光来回观察他。
“奴才知道,你曾是沈煜杭的人。”林鹿轻声?道。
可这一句,落在颜如霜耳中?不亚于惊雷在头顶炸响。
“你…你……”颜如霜终究不是久经官场之人,尚不能?很好地掩藏情绪,先前坚定?的眼神此时一瞬变得满是恐慌。
她甚至不敢问林鹿是如何知道的。
颜如霜冷汗如注,与之形成反差,林鹿慢条斯理地捧起茶杯润了润喉。
“女子当选武状元,本就是重重打了一众武将后代的脸,也更不可能?让你坐上承诺的位子。”林鹿幽幽说道,“于是沈煜杭帮了你,让你不至于灰头土脸地被逐出京城,也是他安排你当上的大内侍卫。”
“你很感激他,对他唯命是从,甚至手?上还沾过人命,”听?到这里,颜如霜瞪大了眼,浑身?微微颤抖,像是听?到世上最不愿面?对之事,却也没阻止林鹿继续说下去?,“——这些,你都没有告诉楚逸飞,他还当你是那?个醉心武学?的小丫头。”
林鹿的手?随意落在桌上,食指轻敲了下桌面?,“可京城就是个大染缸,身?处其中?,变成什么模样都不奇怪。”
“后面?的事,还要我?说下去?么?”
颜如霜苦涩难当地扯了下嘴角,“不用了、不用了,林秉笔……果然名不虚传。”
沈煜杭于颜如霜有知遇之恩,像她这样分明的女子不可能?不报,饶是让她弄脏自己的手?,她也莫敢不从。
前不久,沈煜杭再次找到她,让她嫁给林鹿,以最亲密的关系暗中?窃取足置林鹿于死地的隐秘情报。
“我?以为他是无视偏见的明主?,”颜如霜说着低下了头,眼中?漫上泪来,声?音颤抖:“谁知他也同这天?底下的大多数人一样,根深蒂固地以为,女子就是女子,只有在婚嫁联结上才能?发挥价值,其余别的…呵,一概不提。”
“我?以为他是看中?我?的天?赋,谁知一早想利用的……仍是这副皮囊。”
颜如霜双手?捂在脸上,肩膀耸动,无声?流着泪,硬是咬牙没泄出半点哭声?。
林鹿没想着安慰她,见状只道:“沈煜杭鼠目寸光,奴才与他不同。”
“至于我?答应送你去?戈州与楚逸飞团聚…”林鹿顿了顿,目光微动,缓道:“完全是看六殿下的面?子,你不必谢我?,念着六殿下即可。”
颜如霜听?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完全沉浸在震惊与惶惑之中?,辨不清面?前男人话中?有多少成分可信,却也不敢再贸然行事。
“夜深了,早点歇息,来日?方长。”林鹿留下这句就翩然离开,往另处已命人按他习惯布置的小院走去?。
寒风乍起,吹得人骨头缝里都冒着凉气。
林鹿没留太多人在府中?,是以周遭安静,踏过石板路的足音在这片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与颜如霜谈话时多次提起一人,此时再无旁人,林鹿无可避免地想起了他的名字。
生杀予夺的林秉笔,第一次生出了些不知该如何面?对某人的无措情绪。
林鹿的婚事进行地仓促又忙乱,沈行舟一直没露面?,想必定?是伤他很深罢。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也会因沈行舟的事情烦心,只因那?位小皇子总是缠在他身?边,是以几?日?不出现,林鹿竟有些不习惯。
正神游想着,脚下兀然一绊,整个人朝前扑去?。
林鹿下意识闭了眼,想象中?地面?的冷硬触感并没出现,他落进了一个怀抱。
那?双手?臂坚实有力,牢牢将他圈在怀中?小心扶起,林鹿抬眼望去?,看见一张再熟悉不过、盈盈笑着的脸。
“阿鹿阿鹿,想我?了没?”语气像往常一般轻松明快,那?双手?在林鹿腰后柔柔收紧,两人距离拉得更近。
背后一轮皎皎明月,清辉透亮如水,映得那?人瞳眸灿若星子,满眼皆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