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刚和离时看起来精神好了些,人也没那么单薄瘦削了,只是脸颊上依旧没什么肉,精致的面庞有些苍白,唇瓣也没什么血色。
当日和离后,裴蕴之听闻她回家后大病了一场,休养了好几个月。因此,这是他们和离后第一次见面。
大约是察觉到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对面那人身上,身侧挽着他胳膊的妻子林容亲密地贴了过来,柔柔地唤了一声:“夫君。”
裴蕴之回神,淡淡收回视线,安抚似的拍了拍妻子的手背。
“原看着今日天气不错,我想着出来玩玩散散心,谁知这么晦气,”林容讥笑一声,瞥了沉默不语的闻清檀一眼,“早知道出门看看黄历,也省得烦心。”
裴蕴之既未拦着她,也没帮腔,只是低声问候了一句:“见过闻二小姐。”
“对她行礼做什么?”林容愤愤扭头,“夫君,她是你休弃的妻子,合该她对你我二人行礼才是。”
裴蕴之眼底闪过一抹不耐:“容儿,人家是宣德侯的妹妹,礼数不可废。”
“又无旁人在这里,讲什么礼数?你在朝堂里小心翼翼便罢了,怎么如今在此处还这么胆小?”林容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又转头看向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闻清檀。
看她面色越发苍白,咬着自己唇瓣半天连个字都蹦不出来的样子,林容心中越发得意。
不是闻清檀不想说话,是她根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如今的她像是被什么东西操控着一般,站在原地不仅动不了,更是连嘴也张不开,浑身上下控制不住地发抖,四肢随之而发麻,像是随时都会晕倒。
扶着她的凝竹察觉到异样,低声着急询问:“小姐?小姐?可是身上不舒服?”
闻清檀十分艰难地摇了摇头,伴着她的动作,眼眶中蓄满的泪水坠了下来,如珍珠落地,碎开一地水花。
裴蕴之见她落泪,蓦地想起和离那日她的模样。
侯爵世家的女儿总是要强,那样万般伤心之下居然强忍着没有当着他的面哭泣,直到他离开时才听到屋内传来压抑许久的哭声,撕心裂肺,似是悲痛欲绝。
成亲八年她也甚少哭泣,纵使有落泪的时候,也大多不让他瞧见,说是怕他因此而读书分心,不想让他担忧。如今乍然瞧见她的眼泪,裴蕴之竟然无法自控地心中一疼。
他下意识地想上前安慰,林容瞧见他这幅模样,猛地一拽他的衣袖,拔高声音语气不满地问道:“夫君?你要做什么?”
裴蕴之猛地回神,瞬间想起他和闻清檀已经和离。
他撤回迈出去的半步,看似恭敬地冲闻清檀作揖:“家妻冒犯小姐,望小姐见谅。”
“裴大人,”凝竹气得咬牙,“光是道歉就够了吗?”
“你个丫鬟还蹬鼻子上脸了?你主子见了我连屁也不敢放一个,你哪来的胆子开口?”林容自小长在乡下,没读过什么书,说话时总有些粗鄙语言,裴蕴之面露不快,扭头示意她别说了。
林容恨恨地闭上嘴,末了还不忘瞪闻清檀一眼。
“改日当携家妻上面赔罪,望小姐不要因此责怪家妻。”
“家妻”两个字像是一把刀子,狠狠刺进闻清檀的心里,让她几乎快要窒息。她紧紧咬着唇,痛觉让她也难以找回理智,齿间传来的淡淡血味弥漫,一如和离当日的苦痛。
“别上门了,”凝竹“啐”了一口,“您带着夫人走得远远地就行了,少来我们闻家,我们还嫌晦气呢!”
说罢,她半扶半抱地带着闻清檀转身,顺着原路返回。林容气不过,迈出脚想追上去,被裴蕴之一把拉住。
瞧不见她们的身影后,林容怒气冲冲地扭头质问裴蕴之:“你为何拦着我?又为何要给这个贱人道歉?若不是她当初棒打鸳鸯,何至于耽误你我八年?我不过是说她两句罢了,她做下的恶事难道说不得?”
“再怎么说,她如今也是宣德侯的妹妹,身份尊贵,”裴蕴之长眉蹙起,揽着妻子的肩无奈道,“宣德侯乃陛下的左膀右臂,你我得罪不得。何况我与他妹妹和离,本就惹得他不快,若是真让他恼了我,来日在朝堂上给我使绊子怎么办?”
说着,他放缓了语气:“她当初硬逼我娶她,这等可恶之事我自然不会忘,等来日我位高权重,自然不会放过闻家。”
“你最好是迫不得已,而不是余情未了。”林容酸酸地回了一句,显然十分不悦。
裴蕴之不易察觉地避开她投来的凌厉目光,岔开话题道:“回去的时候路过兰芳斋,给你买你昨日念叨的糕点如何?”
林容忘性大,被他这么一说,顿时不再追问,而是又亲昵地挽上裴蕴之的胳膊,和他说起其他的事情来。
裴蕴之悬起的心终于落下。
身旁林容一脸欢喜,没注意到身侧的夫君敛了神色,似是有些不快。
裴蕴之想起方才看见的闻清檀身上布料的样式——那是半月前进贡给皇帝的云锦,只此二匹悉数赏给了梁王宁珏。
不过半月,那云锦竟然已赶制成了衣裳穿在了闻清檀的身上。
他们二人之间,果真如坊间传闻一般,要定亲了吗?
裴蕴之不自觉攥紧了拳,脸色沉下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