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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第1页)

怀袖都能想象出他看热闹的模样,还怪叫人来气的,想罢,方才把萧叡的信拆开看——她就看一看萧叡写的什么,就稍微看一看,不做别的。她想,这是最后一封信,她这次看完,一定不写信回去了。萧叡倒坦诚,直接承认了有打点官府的人,但也仅此而已,当地的官员并不知她究竟是何人。他写道:你初出宫廷,多年未在民间生活,难免不适应。你我多年情谊,我却不好坐视不管,只是吩咐了一句,并没过问更多。你若嫌我手伸太长,我以后不问了便是。怀袖越读越郁闷了。她觉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萧叡连个“朕”字都没写,通篇写的是“我”,仿佛只是一个老朋友,聊以关怀罢了。不说他干的事,只说这封信写得确实挑不出刺。萧叡一反常态没有抵赖,而是老实爽快地承认,反倒叫她不适应,无法加以指责,显得她不识好歹似的。可真的仅仅只吩咐了一句吗?怀袖不太信。以往是萧叡疑神疑鬼,如今却是反过来了。变成萧叡坦白,她猜忌,明明她最厌恶萧叡刚愎雄猜,何必变成自己讨厌的模样?怀袖读完第一张纸,读第二张,萧叡在最后写:若有事要找我,不必由皇叔转交,直接寄到这个庄子,自会有人交到我手上。怀袖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萧叡,他像是突然变聪明了。你骂他吧,他立即承认错误,伏低做小;他也不再那么强势逼人,此话一说,想把主动权交到她手上,像在说,他就等在那儿,她随时可以回头去找他。只需她一句话,便得通天之令,可驱使九五之尊。怀袖却恨自己记性太好,看了一眼,就把信上说的地方记住了。她犹豫了一下,将信丢进香炉里,亲眼见着点燃,一团火焰腾起,纸烧成灰。离宫之前她也想过,在萧叡知情的情况下住在大齐,她还是他的子民,在他的庇佑之下,所谓的自在必然有限。可活在世上,有完完全全的逍遥自在吗?人在尘世间,衣食住行,法律道德,都有约束,书中写,如做不到抛却所有利禄仁义,能够餐风饮露,没有任何期待,才算是真逍遥。她自认还是个俗人,无法羽化升仙,那还是得作出妥协。人得知足。她现在自立一户,当家主,有一份私产,不必再自称奴婢,逢人便要卑躬屈膝,已经很好了。怀袖看着香炉中信纸燃烧的星点余烬。怀袖执笔写一封信,不长,草草几句:无论我是死是活,都请您别再管我了。此为最后一封信,不要再回。~~~萧叡左等右等,没等到怀袖的来信。他想,是不是又偷偷寄给皇叔了?于是趁着休沐上山去,在皇叔这躲躲。顺王相当不欢迎他,一见到他,就说:“怎么?又来烧我的山了?”萧叡打哈哈:“这不是觉得皇叔您寂寞,来陪您下棋吗?”顺王负手于背,慢悠悠地道:“是想打听怀袖的事吧?”萧叡但笑不语。叔侄俩一道下棋去。皇叔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竟然在他纵火烧毁的那片山林废墟里建了一个小木亭子,腐木上爬满碧绿的苔藓,在盛春此时,冒出一茬茬新芽。萧叡也不主动提怀袖的事,反而让顺王心痒起来,主动说:“她没给我写信。”萧叡拈棋子的手指停了停,方才落子,他心底空落落,正如这片孤寂毁灭的山林,轻轻应了一声。顺王说完,便不再说话,这些热闹事,非要送上门,他就看一眼,是很有趣,但他也不会主动去探究。他一个清修的出家人,管这些儿女情长。两人下了两盘棋。到第三局,棋至中盘,萧叡落字,玉石棋子轻磕木制棋盘,发出一声清脆之响,顺王忽地笑了一声,自然而然地说道:“怀袖也使过这一招。”萧叡也跟着笑了一下,竟有几分欣喜,道:“她下棋就是我教的。”像是打开了话引子,萧叡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我们八岁就认识了,她那时就是坤宁宫里最可爱的小宫女。”“她进宫时大字不认一个,还是我教她读书识字,却叫她学会了想离开我。”“其实我知道她不想留在我身边。”萧叡想到五年前。一切尘埃落定,他的登基大典将要举行,宫库已没多少余钱,怀袖殚精竭虑,与礼部那边一道统筹,亲力亲为,忙得脚不沾地。登基的前一日,他正式当上皇帝的前一日,一夜睡不着,踌躇满志,去找怀袖,她也没睡。她已连着几日没睡,面容有几分憔悴。萧叡虽心疼她,却被权欲被压倒了其余所有心思,雀跃地拉着她的手说:“怀袖,我终于要当上皇帝了。”“以后便不说‘我’了,得自称‘朕’。”“你的仇报了,我的仇也报了,从此没人能再欺辱你我!”“我能登王位,你居功至伟,你想要什么?”他以为怀袖会讨一个名分。他以为女人嘛,无非要一个如意郎君和一份宠爱依靠,还能要什么?怀袖对他柔柔一笑:“那便请陛下赐我一个功成身退。”他当时就笑不出来了。萧叡平静地对顺王说:“能给她的,朕都给了。她想要的,朕给不了,便一直装成不知道。”“也不怪她不信我。我前些日子想,她是什么时候开始不信我的?我们之间似乎也没发生什么大事。是我反悔不放她出宫时?还是是我给她第一碗避子汤时?亦或是我广纳嫔妃时?”“我想,应该是自我当上皇帝那一刻起,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称朕时。”看着倒是个痴情种子,也只是看上去。顺王心想,不接茬,不搭话,但听他继续说。“您说过我做什么都要权衡利弊,可我与您不同,您生下来就是皇后嫡子,出身尊贵,有父有母有兄长,而我是宫婢之子,为了活命,我只能往上爬。”“我知道我还贪得无厌,得陇望蜀,以前没有权力,我就想要权力,如今我有了,我还想拥有她的真心。”“旁人的我都不想要,我只想要她的。”萧叡说着说着,理清了自己的心绪,仿佛渐渐豁然开朗。亭子外不知何时起,落起一场沙沙小雨。顺王道:“你又输了,你下棋不专心,没意思。”萧叡笑笑:“我只是想来和皇叔您说说话,开解开解自己。”顺王骇然道:“我哪句话开解你了?你别冤枉我。我平生未沾过情爱,就你俩,成天来烦我,一个吃白饭,一个烧我山。”萧叡起身,作揖:“多谢皇叔点拨。”顺王却道:“……可不敢,你是皇帝,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萧叡又去了一趟道观。侧殿供奉着他们孩子的灵牌,萧叡上了一炷香。他之前心疼,不敢去想,怀袖那么在乎家人,怎么可能忍心打掉自己的孩子。怀袖是为了他。七郎的手里曾拥有她的真心,但是被皇帝弄丢了,他只顾着看皇位,才看漏了。萧叡在入夜之前下山回宫。他去了一趟尚宫小院,如今这里无人居住,但有人每日来打扫,是以还整洁。他在怀袖的屋子里睡了一夜。他以为这个小院子是他的桃花源,现今才想通,不是的,这个院子不是,怀袖的身边才是。他什么都有了,为什么不能拥有怀袖的心?皇帝或许不能,但是七郎可以。趁着现在怀袖还没走远,心还没凉透,在尚未燃尽的余烬上添了柴,浇上油,使死灰复燃。这是这大半年来,他睡得最安稳的一日。他想好该怎么做了。隔日一早起来。萧叡下了一道令,将空置的蘅芜殿收拾出来,修葺翻新,然后让人把尚宫小院的东西搬出去,等布置好了,怀袖随时回来,都能住进去。别的暂时管不上了。先把怀袖找回来吧。才吩咐下去,萧叡就收到了怀袖寄过来的信,写得生硬无情,他看完却笑了。他把信放回匣子里。他闭上眼,几乎能想到怀袖心里冒火却还要冷着脸说:“陛下日理万机,何必将时间浪费在我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女子身上?”若是怀袖在他面前,必定会这样说吧。假如他在宫中,肯定不可能把怀袖叫回来。他是被困在皇宫里,但也不是寸步难行,他盘了一下账。自他登基以来,风调雨顺,他平日里节俭,国库里日渐丰裕,也不是不能挤出一笔钱南巡。正好可以安抚世绅,察贤举能,还有各大书院。天冷了便不好走,如今是春天,风和日丽,恰适合去秀美江南走走。到了江南,去找怀袖就方便多了。冬天之前,他必要把怀袖追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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