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湜用净尘诀将手指上那些灰黑的黏液处理干净,取出一张画像,上面是一名面貌俊秀的少年,身穿鹅黄圆领袍头顶珍珠冠,鼻尖上一颗小痣。
刚才通过柳儿人,视察外围,并没有发现这位贾少爷。她不记脸,所以又掏出画像来温习一遍。
薛湜受贾员外贾觉委托,来寻其子贾日盈。
据宅中仆役所述,昨日晚间,见贾日盈在宅中四下走动,不像是闲逛,倒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守夜的护院见状询问,但贾日盈却说并没有丢什么东西。只听他絮絮叨叨着说,此乐只应天上有。
府中人都知道贾日盈是个乐痴,只当是他白日里去哪听曲儿的余韵还没散去,便也没在意。
午夜,一只苍鸮停在贾府库房上方的戗角上咕咕笑了三声,叫声凄厉渗人,几名护院结伴想去驱赶,那苍鸮却顾自飞走了,与此同时,一只黑猫却不知从哪冒出来,仿佛凭空出现,顺着库房的门缝里进去了。
库房外门落的黄铜锁,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耷拉在一边。护院正欲转身通报主子,只听库房里传来了隐隐的钟鼓弦乐之声,如丝如缕,听不真切,仿佛正有一场宴会,在这库房里举办。
等到家主匆匆赶到时,众人将库房门推开,那只黑猫尖叫着扑将出来,跃上墙头,不知踪影。而那房中的舞乐声,也戛然而止。里面一片黑洞洞的,像是巨兽的大口,哪有什么宴会。
一行人巡视一圈,并未发现异常,正欲离去,只听轰的一声,什么东西从高处砸到地上来,定睛一看,正是那墙上挂的孽凉图,从盒子里掉出来,散落在地上。
而那画面上,却多出了一道鹅黄色的身影。
正想着,轿子突然猛地倾斜,薛湜的后背重重撞上了轿身。明明是织锦软罗的轿壁,触感却冰凉刺骨,寒意如毒蛇般顺着脊骨窜上后脑。
轿子已经脱离了那条羊肠小道,此刻正拾级而上。抬轿的轿夫双脚离地,直愣愣地悬浮在空中。阶梯蜿蜒向上,消失在浓雾笼罩的山顶。
随着轿子的移动,路旁骤然亮起一簇簇莹绿色的鬼火,幽幽闪烁。那几只原本停在路旁的苍鸮也振翅飞起,落在轿顶,发出咕咕咕的嘶哑叫声,声音愈发凄厉。
薛湜迅速将手中的红盖头重新盖上,双手背在身后,施展障眼法化作绳索的模样,佯装依旧被绑。眼下情况不明,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静观其变。
不多时,轿子停在了一座殿宇前的铺地上。四周浓黑的云雾如潮水般涌动,整座殿宇仿佛悬浮在云端之上。
青绿色的琉璃瓦在幽暗中泛着森森冷光,六根檐柱上雕刻着盘蛇,蛇头正冲着殿外张开巨口,露出尖利的毒牙,仿佛随时会扑咬过来。
奇怪的是,殿宇上方虽挂有匾额,匾额上却空无一字。
轿帘突然被掀开,一只干枯青灰,遍布着黢黑毛发的手搭在了轿门上,紧接着,一颗簪花老鼠头探了进来,面上扯着一个僵硬的笑,那惨白的粉簌簌往下落,嘴边的白粉已经所剩无几,只留湿腻打绺的毛发,像是沾上了什么粘稠的液体。
“新嫁娘,出轿吧。”
话刚落音,前面的老鼠齐刷刷转过头来,以一种诡异的角度直直盯着薛湜,嘴角一致向上提,白灿灿的眼珠子却瞪着动也不动。透过红色盖头看过去,就像是红色血雾里,升起密密麻麻的冷月亮。
薛湜一动不动,那为首的老鼠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瞥了一眼薛湜脚腕上的绳子,手一挥解了,又转身示意两侧鼠头轿夫。轿夫一人把住薛湜一只胳膊,合力将人拖了出来,架在中间。
那簪花老鼠领头,后边两只押着薛湜,四人一齐进了殿内,薛湜暗自盘算着如何将柳儿人收回来,身后殿外却突然卷起一阵风,轿马仪仗尽化飞灰,随风散去。与此同时,她与柳儿人的通感也全都断开了。
薛湜不由得心下惋惜,她好不容易编了两个像样的柳儿人,这才刚刚掏出来就没了。
中堂门扇应风而关,壁上的油灯骤然窜起火光,借着光亮,薛湜大概打量了一下这座古怪的建筑。
从外面来看,像是九脊顶的庙宇,可里头却未供神佛,不说神佛,按照这副画里的诡异行径,也应当供个什么邪物,可这里却空荡荡的,四人的足音在这殿内都有回响。
墙上和穹顶都是壁画,只因年代久远,有些褪色斑驳。薛湜此时正被押着,盖着盖头,无法有太大的动作,也看不清那些画上的内容。
走着走着,脚步声也变得整齐划一起来。
笃——笃——笃
等到手臂上的力道消失,薛湜才反应过来,不是步伐统一了,而是只剩她一个人了。
薛湜立住不动,等待了片刻才掀开头上的红布。
她自诩不是粗枝大叶的人,但刚才却还是一点都没有察觉,那三只老鼠就这样无声无息,凭空消失了。
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壁上的油灯在微微跳动,投下摇曳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