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头烛火将两人影子投在《河防考》残卷上。陆怀钧握紧她的手指:“沈娘子若不信,大可差人……”
“差人查验。”沈玉鸾倾身,鎏金护甲划过他襟前杏林纹,轻笑,“陆郎君说的自然都是真的。”
杜衡香混着朱砂的气息,在两人鼻尖纠缠。陆怀钧看见她眼睫投下阴影,像振翅欲飞的凤尾蝶。
铜漏滴答,陆怀钧腕间一凉,沈玉鸾的翡翠镯正抵着他旧伤::“过些日子启程关中,陆郎君的医箱备足艾草了吗?”
她指尖掠过他掌纹:“听说郃阳城的瘴气,最爱啃食书生骨。”
窗外骤起夜风,十二盏连枝灯将孔雀蓝广袖,映成透亮的蝉翼。
陆怀钧反手扣住她欲收的指尖,药香自交叠的袖口漫开:“在下箱底还藏着半斤雄黄,正候着……”
他忽然凑近她耳后朱砂痣,温热的气息拂过:“会咬人的毒蝎子。”
沈玉鸾腕间翡翠撞上桌案,账册翻动间,露出夹页的潼关舆图。
陆怀钧瞥见郃阳渠旁朱笔勾勒的狼头标记,腰间的玉佩流苏被她拽得倾斜:“陆郎君这般博闻强识——”
她丹蔻点在他心口:“可曾读过《痴石志异》里九尾狐化书生的典故?”
烛影摇晃,狻猊炉中青烟散尽。陆怀钧就着她的力道俯身,苦艾香弥漫茜纱帐:“不巧,在下专研《神农本草》。”
他拾起滚落榻边的玉肌散瓷瓶,指腹抹过她锁骨处微红的药痕:“专治……疑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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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陆怀钧以会友为名外出。
他一袭玉色襕衫,头戴天水碧儒巾,正朝着扬州最大的茶楼——云水阁走去。
陆怀钧推开雅间的雕花门,紫铜香炉中迦南香青烟袅袅。
萧令容月白色齐胸襦裙曳地,轻透的绡纱外却罩着前朝贵女最时兴的蹙金①半臂。
她正将一沓密信按进火盆,指尖沾着朱砂:“陆侍郎不去哄你的沈娘子,却来寻我这前朝余孽,所为何事?”
萧令容转身,惊鹄髻垂落一缕青丝,发尾擦过唇上胭脂,在雪腮拖出一道旖旎的红痕。
她执笔添墨,完成屏风上绘的《千里江山图》最后一笔。
“陆侍郎这身襕衫倒是别致。新身份适应得很好啊。”她笑意雍容,羊毫点在陆怀钧腰间。
“只是这玉佩络子——用南诏贡缎打的双鱼结,可不是寒门书生该有的物件。”
陆怀钧整了整袍角,轻笑:“会见家母故友,自是该郑重些。”
指尖轻叩檀木案几:“上月户部清查旧档,永昌七年的河道修缮记录竟与工部呈报相差三十万两白银,疑为官员贪腐虚报。——萧娘子可知,这些银子能筑多高的堤坝?”
永昌七年,正是三年前。同期失踪的赈灾银,很可能也是这批人所为,足见官场腐败。
萧令容凤眼睨着他,嗤笑一声,恰似寒夜盛放的牡丹:“陆侍郎如今倒学会议政了?两年前你金殿陈情时,满朝朱紫可没给你开口的机会。”
昔日他满腔热血建言,却遭权贵打压。如今他已然明白,旧法难行,唯有另寻他路。
“正因如此,才要换种活法。”陆怀钧从袖中取出卷磨损的《漕运通鉴》,书页间密密麻麻批注着朱砂小楷,“为了打破这僵局,我一直在寻找证据,这便有了……”
“沈家船队疑似每月初七经瓜州渡,押运官换防时辰与工部存档足足差了两个时辰——这种错处本该用血来填,偏生十三道御史台的弹劾奏章全石沉大海。”
这一错漏关乎运输安全,稍有差池便可能致货物丢失等严重后果,本应严惩,御史台弹劾却毫无下文,足见沈家背后势力强大。
陆怀钧忽然推开雕花窗,暮色里漕船灯火如流萤扑向码头:“萧娘子请看,今夜泊岸的粮船吃水不过五尺,户部批文却载谷千石。这些蠹虫连作假都懒得上心——”他猛地合窗,震得案头笔架铮鸣,“但若将错处攒成雷霆,便是撬动铁板的楔子。”
载谷千石本应吃水八尺以上,此般明显造假,大概率是为掩饰粮食运输亏空。或虚报数量侵吞差价,或运输中监守自盗,私自售卖,为掩亏空便篡改户部批文。
如此行径,连掩饰都敷衍了事,全然不顾吃水深度这一明显破绽。
萧令容盯着他袖口沾染的墨迹,忽而轻笑:“陆侍郎这手字倒是精进不少,飞白笔法都带着御史台檄文的杀伐气。"
“不及萧娘子笔底山河。”陆怀钧抚过屏风上未干的墨迹,指尖沾了靛青,“年前面圣呈《平籴策》,旨在平衡粮价、保障民生,丰年储粮,灾年平价售之。其中‘以工代赈’之法,可解灾荒流民之困,兴基建、稳社稷。陛下对着这四字沉吟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