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财富诱人,她不得不防。
沈玉鸾眉目一凛,乌木裁刀倏然抵上他咽喉,残留的枇杷蜜沾在他领口。冷光映出他颈间淡青脉络:“苏州府陆家?哪个陆?”
她漫不经心前后翻看他的庚帖,眼神带着一丝探究。
“吴县陆氏,世代耕读。”陆怀钧喉结轻颤引得刀刃微偏,却无视刺痛,顺势前行半步,任由血珠滚落靛青交领。
“某虽醉心岐黄,无心功名,然家道清贫难继。愿以薄技效犬马,乞娘子垂怜。”
裁刀下,他脉搏平稳,毫无紧张之态,所说的话不似作伪。沈玉鸾放下几分戒备,缓缓收回裁刀。
陆怀钧垂眸瞥见将凝未凝的血迹,唇角勾起极淡的弧度:“请沈娘子相看。”
沈玉鸾指尖抚过庚帖上的墨迹:“听闻陆家曾与李家有丝绸纠葛?”
“家父为守契约,曾典当祖宅筹措丝款。”陆怀钧垂眸,领口血渍在暮色里凝成暗褐:“虽折损家业,但求无愧于心。”
沈玉鸾心中微微一动,这书生的父亲竟如此重诺,倒是不同寻常。
可面上依旧冷若冰霜,霍然翻转裁刀,寒光映出他掌纹间的薄茧:“若有不义之财唾手可得,陆郎君当如何?”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陆怀钧从腰间取下玉佩,双手递上,玉佩刻痕擦过她掌心。
质地粗糙的岫岩玉上刻着“德义为基,诚信作楫”,棱角早被几代人摩挲得温润。
“寒门清贫,唯余祖训。”
沈玉鸾的护甲叩响案几,看见背面的吴县山川上末尾一句——“利前思仁,不义若云*”,指尖在玉佩刻痕处稍顿。
陆家祖训与沈家商道有几分契合,只是不知他能否言行一致。
算盘珠的木香混着药罐里的苦艾,在两人之间织成无形的网。她忽而抽走陆怀钧腰间粗陶罐,掀盖刹那,浓烈的苦味直冲喉间。
苦艾香瞬间弥漫,沈玉鸾莫名心悸,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归咎于这药味太浓,扰乱了自己的心神,却没意识到自己内心那一丝异样的波动。
沈玉鸾低声吩咐:“锦书,请郑医师来。”
“当归尾三钱,血竭二钱,赤芍……”郑医师碾碎干枯的根茎,恭敬回禀,“沈娘子,都是止血化瘀的伤药。”
“止血化瘀?”沈玉鸾转动药罐,挑眉看向陆怀钧。
“家母痼疾需日日煎服。”陆怀钧喉间又起轻咳,袖口滑出半截绷带,渗出新鲜血迹:“今晨配药时不慎划伤。”
“陆郎君倒是孝顺。”沈玉鸾挑眉轻笑。一个能如此孝顺母亲的人,品行应当不会太差。
陆怀钧神色愈发柔和,垂眸轻声道:“家母因生我落下病根,自幼见母亲饱受病痛折磨,愧疚难安。如今倾尽所能寻医问药,惟愿母亲安康,身为人子本分而已。”
裁刀挑开他袖口,手腕处淡淡伤痕映入眼帘,确实像是碎瓷片所伤。
“好个醉心岐黄。”她甩开染血的刀尖,示意侍女取来算盘,“既然要入赘沈家,倒要请教陆郎君——若是盐商以次等青盐充作贡盐,每船掺假三成,百船该罚银几何?”
“在下曾替粮铺抄录过盐价簿,记得去岁官盐折银三钱六分一石……”
话音未落突然剧烈咳嗽,缓了缓才道,“若按市价差额——”苍白的指尖划过珠档,在第七柱停驻:“百船该补七万四千两。”
这书生竟能通过市井账目反推律法数额,确实有几分本事,沈玉鸾对他的才学颇为赞许。
青瓷茶盏往陆怀钧手边推了半寸,茶汤里浮着珍珠碎屑,在烛火下泛着浑浊的光。
“陆郎君可知沈家祖训?”指尖轻叩案上《九章算经》,金丝楠木封皮烙着“商道即人道”的篆印,“凡入赘者需解三题——鉴伪、算经、问心。”
陆怀钧拢袖咳嗽,苍白的指节按在粗陶药罐纹路上:“愿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