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吟面上渐渐染了笑,正欲起身,却被卫辞抢了先。他立在车辕一侧,拨开布帘,如玉指节伸了过来,熟稔地托住宋吟的小臂。
她几乎要忍不住破功,好容易维持住矜持的神情,款款地被搀扶着走下。
卫辞倒也非无事献殷勤,从前她身子骨娇弱,若无丫鬟随侍,细节处的照料俱是他学着来做。起初自是嫌上不得台面,时间一长,倒也觉得并无所谓。
也因于此,宋吟纵然心疼他千里迢迢寻到汴州,俊俏的脸庞亦是明显消瘦,但要打破这思想上的隔阂,必须下一剂猛药。
正所谓万事开头难。
许多事,放在过去,卫辞最是瞧不上,偏偏如今上赶着做,还甘之如饴。同样的,一些观念,乍听上去匪夷所思,待他跨过了那道坎,便也觉得不过尔尔。
若他当真古板到无药可救,宋吟才懒得起头。
梳理过如麻心绪,她心底淡薄的愧疚一哄而散,学卫辞板正着脸,进了二楼靠窗的雅间。
两人容貌俱盛,然而阴沉着面色,无形的冷意在屋中蔓延。素来能说会道的小二连溢美之词也不敢说,轻手轻脚地放下食单,等候发话。
宋吟无意殃及无辜,点了几道符合京中人士口味的特色菜,递还给店小二:“有劳。”
“您客气了。”见她语调温和,店小二不再发怵,转头问卫辞,“公子可要尝尝咱们汴州的梅子酒?”
卫辞掀起眼:“代我问问她。”
店小二怔愣一瞬,凭借多年察言观色得来的经验,旋即会意,僵笑着去问宋吟:“夫人可要尝尝?”
“……好。”
谁也不愿先开口,倒是连嘲讽他两句也做不成,宋吟倍感惋惜,抿了抿解暑花茶。
虽是雅间,却不曾设立木门,而是垂下长长丝绦,隔绝里外视线。薄薄一层,自然挡不住食客乘兴而起的话头,城中新鲜事,随夜风清晰传来。
但听一粗犷男声道:“你们可知来的是什么大人物?龙云之地的藩王呐。”
“藩王来咱们汴州做什么。”有人接话,带着满满惊诧,“怪不得,我妹夫是捕快,今日原要轮休,晌午被同僚急匆匆地喊了回去。”
宋吟拼凑出一个讯息,那便是祁渊今夜将启程离开汴州。
于弹丸小地而言,王爷出行,县令亲自迎送,的确是了不得的阵仗。
她素来爱瞧热闹,视线不经意与卫辞撞上,默默对视几息,倔强地收回眼,埋头吃菜。
卫辞失笑,狭长双目微微弯起,刻意不看向她,问:“想去?”
宋吟闻声抬眸,瞥见某人不断上翘的唇角,一边暗骂他幼稚,一边难以抑制地跟着发笑。好半晌,淡淡“嗯”了声,装作兴致不高的样子:“去也行,不去也行。”
话虽如此,甫一出了食肆,她便同暂作车夫的苍术道:“去城门口。”
说罢,扯了扯卫辞的衣袖,支支吾吾道:“既要去,不如将你的侍卫也都叫上?”
县令既能为了讨好祁渊,大动干戈地去书肆寻事,她便好好利用永安府小侯爷的名头,一劳永逸地化解危机。
否则,日后自己若是离开,光靠沈氏母子,如何能在松山书坊的手中分一杯羹。
卫辞反握住她,揶揄:“狐假虎威?”
宋吟应声:“狐假虎威!”
县令爷召集了所有捕快,排列成两队长尾,殷勤地将祁渊护送至城外。
正说着临别的客套话,听闻远处马蹄阵阵,众人转头看去,见一行带刀侍卫缓速行来。
祁渊玩味地勾了勾唇,示意下属收剑,语无波澜道:“是本王的老友。”
此番卫辞带了约莫二十人,数目不多,却俱是练家子。是以,不论从侍卫面料昂贵的劲装来看,抑或着少年浸在骨子里的倨傲与贵气,绝非池中之物。
他翻身下马,不急着自报家门,态度熟稔地同祁渊搭话:“来送送你。”
县令爷一听,只当两位贵人是友非敌,遂抹了抹不存在的虚汗,放下戒备,温声问:“这位是?”
卫辞淡淡移来目光,在县令因讨好而堆起褶子的脸上掠过,颔首,自有苍术上前出示腰牌。
“小,小,小侯爷?”
县令爷嗓音变了调,不知是惊惧更多,还是惊喜更多。待缓过神来,恭恭敬敬地行礼:“下官李昂见过小侯爷。”
“免礼。”
卫辞自马车中牵过宋吟,情绪难辨道,“听闻,李县令为了讨祁王爷的欢心,竟半夜以查点的由头去我夫人书肆里寻事?”